年少无知的时候,不止司南最喜欢唐玄,唐玄也最喜欢司南。
司南出生不久,唐玄是抱过的,不过那次没留下太深的印象,只觉得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娃娃。
再一次见司南,是月玲珑领他到将军府。
那时候,校场上无论大男人还是小少年都被容貌艳丽的月玲珑吸引,只有唐玄,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白嫩嫩、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南仔。
那一年司南四岁,唐玄八岁。
从那之后,司南和他一样,每隔两天就要到将军府习武,他年纪小,身体软,性子娇,总喜欢偷懒耍滑,被狄大将军发现后就撒娇卖乖,即使被教训了也是咧着小嘴笑。
唐玄从来没见过他失落沮丧的模样,即使呜呜哭,多半也是装的。
他很奇怪,为什么可以有人活得这么开心、这么无忧无虑,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是上扬的,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和他一样开心。
不知不觉被这个小家伙吸引,总会忍不住多注意他一些。
唐玄也幻想过,像狄老二那样拿豆子哄他,让他叫哥哥,和他手拉手一起玩。
该死的手拉手!
竟然被狄老二捷足先登!
唐玄从小就不擅表达,每次鼓起勇气走到司南身边,整张脸就像被封印住了,不会笑,也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
看到司南和狄咏玩,唐玄故意找狄咏的麻烦,就是为了引起司南的注意。然而,每次看到小家伙担惊受怕的小眼神,又忍不住自责。
就这样,错过了好多。
足足过去了四年。
司南八岁那年,狄咏被狄大将军打屁股,趴在床上起不来,唐玄趁机把司南拐到郡王府。
他请司南吃香喷喷的烤羊腿,夹满肉的白吉馍,还有亲自爬到树上,给他摘最大最红的樱桃。
小小的司南蹲在树下,鼓着小脸,弯着眼睛,吹了一波彩虹屁。
“玄玄哥摘的樱桃真好吃!”
“玄玄哥爬树好厉害!”
“玄玄哥站得好高!”
“玄玄哥,我长大后可以嫁给你吗?”
——就是最后一句,让唐玄失去了所有理智。司南说想爬树的时候,他没阻止。
那时候,他一心想讨好这个小家伙,别说只是爬树,就算他想把这棵树搬到自己家,唐玄都会给。
他并不知道,爬这么高的一棵树对个头小小、天天练功偷懒的小孩子来说,是危险的。
眼睁睁看着小家伙从树上掉下去,唐玄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然而还是晚了,司南磕到了脑袋,昏迷不醒。
他自己也扭到了脚,不能动弹。
脚好后,唐玄去看过司南,可是司南不想见他。唐玄不甘心,第一次放弃礼貌与涵养,翻墙过去,强行见面。
“司南”就像变了一个似的,表情冷冷的,不说话,也不笑,还把他赶了出来。
唐玄很难过,又吹了冷风,回家就发起了烧。这一病断断续续,足足闹了大半个月,把官家吓个半死。
再之后,将军府出事,狄家闭门谢客,唐玄也被官家拘在了宫里,两个人许久没见。
又过了几年,唐玄接了皇城司的差事,司南也读了几年书,时不时去满庭芳。
两个人也曾在街上擦肩而过,就像陌生人。
直到那日黄昏,他走得急,撞掉了他手里的猪耳丝。司南笑嘻嘻地让他赔,还出言调戏他。
唐玄知道,他的小南仔回来了。
……
唐玄隐约觉得,司南似乎隐瞒了一些事,并非“磕到脑袋,失忆了,又磕掉脑袋,又想起来了”这么简单。
他暂时不愿说,他便没追问。
只要确认他是他从小就惦记着的小南仔,就够了。
司南醒来之后,和唐玄一起去了趟宫里,官家亲眼看到他没事,这才放心了。
午饭是在宫里吃的。
官家特意叫御厨做了俩人爱吃的菜。有司南陪着说说笑笑,官家一高兴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散了会儿步,官家就要午休了。
司南和唐玄从宣德门出来,路过一个卖熟食的摊子。巧了,正是去年重逢时,司南光顾的那家。
唐玄问:“想吃吗?”
司南咧嘴,“想。”
唐玄上前,买了一个洒着芝麻的胡饼,又要了二两猪耳丝。
司南在街边等着他,扯着沟渠里的荷花玩,听到唐玄对摊主说:“猪耳切细些,放葱不放姜,葱白切成细丝,不要圈。”
摊主瞅了他一眼,笑呵呵道:“许久不见郡王这样吃了。”
这个“许久”足足有八年。
当初,司南每次去将军府,路上都要买一只胡饼夹猪耳丝。
和司南关系好的小伙伴都吃过他的饼,唐玄也想吃,却不好意思过去。
直到有一次,司南主动跑他身边,小手举得高高的,把饼举到他嘴边,“玄玄哥,尝尝?”
尽管饼上一圈小牙印,唐玄还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咬了下去。
嗯,就是这个味道,有葱没有姜,葱白切成细细的丝,和猪耳丝拌在一起,再点两滴香油醋。
从那时起,唐玄也学着司南的样子过来买,假装两个人一起吃。如今想来,竟像青春年少时的暗恋一样苦涩又香甜。
出事之后,唐玄就没再买过,没想到摊主一直记得他。
唐玄勾了勾唇,说:“之后会再买。”
摊主笑笑,转手给他兜了两个,“小的瞧见司小东家在那边,这个是送他的!”
唐玄没拒绝,付了六枚钱,“多谢。”
“您常来。”摊主执了执手,目送他离开。
旁边的摊主凑过来,撞撞他肩膀,“你胆子也够大的,敢跟燕郡王攀交情!”
前者白了他一眼,“你一觉睡了许多年吗?难道不知,燕郡王早被司小东家收服了,脾气好着呢!”
不远处,司南把刚摘的荷花塞进唐玄怀里,一手抓着胡饼,一边勾着他的胳膊,边走边吃。
巡城兵远远地追过来,大喊:“谁在摘渠荷?公家物件,摘一罚十!”
司南毫不留情地把唐玄推出去,“他摘的。”
唐玄转身,手里刚好抓着一朵新鲜荷花,人赃并获。
巡城兵这才看清是他们,不自觉后退两步,硬着头皮说:“需、需得罚钱……”
唐玄淡定地拿出一串钱,“多少?”
“一朵……十钱。”巡城兵快哭了,生怕唐玄一个生气把他射穿。
好在,并没有。
唐玄解开钱串,数给他十枚,剩下的又绑好,收回了那个绣着“发财发财发大财”字样的土鳖钱袋里。
巡城兵简直不敢相信。
他罚了燕郡王的钱?
没被一箭射死?
突然觉得,手里的十枚钱重逾千金……
附近的摊贩眼睁睁瞧着,皆朝熟食摊主竖起大拇指。他说得没错,燕郡王果然被司小东家收服了呢!一点儿都不可怕了!
司小东家真是个好人。
司南心血来潮,想要故地重游,于是拉着唐玄去了司家大宅。
就是当初司家没出事时住的那个。祖父生病后为了筹钱卖了出去,去年冬天被唐玄买了回来,当作生辰礼物送给司南。
唐玄把它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一草一木都没变。
当初,司南每年过生辰,都会邀请小伙伴们来家里玩,包括唐玄。
月玲珑总能想出许多新鲜花样,让孩子们玩得开心,不想回家;司旭会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
这也是唐玄最羡慕司南的地方。
他有很疼爱很疼爱他的父母,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家。
司家宅院比不上郡王府气派,却更多了几分温馨精致。
月玲珑喜欢牡丹花,司旭就在后院种了一园子。正房最好的屋子给两位老人住,司旭和月玲珑住在西屋,推开窗,刚好能看到盛开的花团。
司南小时候跟着祖父祖母住,六岁后就搬到了西厢房,月玲珑故意不给他挂床帐,每天早晨都有暖洋洋的晨光照在床上,想睡懒觉都不成。
前院常用来待客,有一个红柱绿顶的抄手游廊,庭中种着一棵极粗的泡桐,两个成年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
树杈上架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鸟窝,是司南七岁那年用梧桐树枝编的,因为月玲珑逗他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司南怕凤凰来了没窝住,就热心地编了一个。
两个人里里外外地看着,儿时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司南勾了勾唐玄的手,“你记不记得你送过我一件礼物?”
“只有一件吗?”
明明是从四岁到七岁,每年都送了。八岁那年还没来得及送,两个人就“决裂”了。
“有一件是我最喜欢的,睡觉都舍不得放开,非让它和我一起钻被窝。”那一年,也是他刚刚喜欢上那个“好高冷好不做作”的玄玄哥。
“如果没人动,也许还能找到。”司南笑呵呵地拉着唐玄,朝后院跑去。
当初,原身穿过来后很尊重他,没破坏他的东西,都好好地收起来,藏到了库房的一个暗格里。
库房的钥匙就在墙角的大石头下,司南推开门,屋梁上掉下一层灰。
库房内昏暗,狭小,灰尘遍布,木架、箱奁四处堆放,俩人却一点都不嫌弃,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满怀好奇地寻宝。
终于,司南摸到了那处暗格,咔哒一声,档板撬开,露出了下面的铁皮箱子。
两个人合力把箱子搬到明亮的地方——其实根本不重,小孩子都能搬动,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非得一人抬一头,手还不老实得蹭来蹭去。
就连司南都没想到,箱子里都是和唐玄有关的东西——一个纯金小马,是四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一柄镶着宝石的小木剑,是五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一个银质的小弯弓,也是司南抱着钻被窝的那样,是六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七岁生辰送的是白羽箭,箭羽用的是辽东特有的一种鹰羽,有价无市……
司南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由感叹:“原来,你从小就是个土豪。”
唐玄摇摇头,其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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