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七这一日,小江春用手里零花钱给高氏买了两斤酸梅子提家去,才晓得女人怀孕的不易。
同样是怀孕,境遇却不同。二婶不止没孕吐,每顿还能吃得下两大碗糙米饭,整日卧床坐胎外加两个红糖蛋补得红光满面,若非她有意作出扶腰挺肚的样子来,实在是不会将她与孕妇联系到一处。
高氏的孕吐却还是未有丝毫减轻,晨起必吐两口清水,闻见鸡蛋味、肉味也得吐,可怜凡是农家能拿出的“好东西”她都吃不得,只每日在房里偷着含两枚酸梅子,喝碗糖水下去才好过些。二十多天没见,她已是瘦得厉害了,两颊颧骨高突,手背上青筋愈发明显,按后世算法,怀孕也才十周左右,但小腹已有些看得出来了。
江春|心里窝着口气,初七那一集江老大来县学看她,问高氏情况他只打马虎眼云“一切皆好”,现在倒好,人都瘦了一圈!
趁高氏抚着她肩膀的时机,她将三指轻轻搭在高氏桡动脉处,只觉着脉位深沉,脉象滑利,如珠走盘,虽有孕脉,只关脉不足,这是明显的胃气有伤的表现,且尺脉也有些沉,说明胎元不足。问起生姜汁可还有再服用,王氏在旁接嘴道:“春丫头你莫乱说,女人家怀孩子吐吐是正常的,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都不好,待你|娘忍过了这头三月就好了。”
江春可不赞同,后世那么充足的医疗条件,尚有吐到四五个月,下不了床的孕妇,这般落后的古代,她可不放心。
虽说“是药三分毒”,这所谓的“有毒”亦只是相对而论的毒副作用、不良反应,并非绝对的对人体机能的损害。江春相信,只有不会用药的医生,没有真正“有毒”的药。后世熟知的剧毒|药砒|霜,都可用来治白血病,这就是对药物的合理使用;若使用不当,则“大黄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了。
高氏都已瘦得脱了形,还忌讳着“三分毒”,那岂不是矫枉过正了?且生姜是被誉为“止呕圣药”的,何为“圣”?圣者无过,这是对药物偏性的最高概括。只要合理运用,胃寒呕吐直接用其辛温之性,胃热呕吐伍以竹茹、黄芩等亦能制约其热性,发挥止呕之功,只要配伍使用得当,药物偏性也就不是“毒”了。况且现代药理研究亦证明了,生姜内的姜烯具有保护胃黏膜细胞的作用,而其中的姜油酮确实是具有神经末梢性镇吐作用,委实是对症的,并非臆测捏造,古人的生活、用药经验总结,若要科学证明,也是可以的。
江春找借口,再次争取道:“奶,你放心,前几日我去熟药所问过老所长了,像我阿嬷这般妊娠呕吐确实是可以生姜汁兑水喝呢,不止不会影响肚里的小弟弟,还能令阿嬷多吃两碗饭,让小弟弟长得壮实些呢。”
王氏一听,既是县里老先生都说了可以的,那就是可行了,况且这“小弟弟”的话,她爱听!
二婶在旁听得撇撇嘴,不痛不痒地道:“这春丫头就是能耐,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大嫂可是真能藏的,怀上这般久了都闷声不吭的,现还没怎劳累呢,就已娇弱成这样,果真是小姐的身子……我当年怀夏儿的时候,可是不论严寒酷暑都得下地嘞!”
“阿嬷快少说些话,好好养养精神,给我生个胖胖的小弟弟。”江夏的书果然不是白念的,已经会截娘老子的胡了。
江春看着高氏那欲言又止满怀愧疚的样子,唉!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当年苏外婆是怎教的!
且不说本就各怀心事的江家,因着妯娌俩的孕事,又生出些浪花来。
回了学馆,这近一月的时光里,江春起早贪黑,已是将四书背得滚瓜烂熟了,虽有些句子还未吃透,但起码是可以提头知尾的了。另外诗画课上虽有些吃力,礼乐课平平无奇,九章科却是遥遥领先的,就凭这,她都要感谢前世教过自己的所有数学老师!
待学业慢慢步上正轨,江春就捉摸着该是出去找些零工做做,补贴下家用了,摆在眼目前的,学寝灯烛费也要交了。故二十三这一集她就未家去,独个上街去转了一圈。
照着“前世”看小说的经验,书坊是首选,若有那需要抄书的可试试,不止能练字,还能熟悉书本知识。可惜她又想多了,连续两家书坊问过,人家见她是个矮戳戳的黄毛丫头,先自不信两分,又让她写几个字来瞧瞧,受魏晋遗风影响,本朝读书人独重魏碑,凡是参加科考的,人人写得一手规整的魏碑,她那几个字又显得不够看了,书坊老板均摇摇头,使她寻另一家。
这“祸水东引”,听得江春哭笑不得,看来不练出一手好字来,就别想着挣零花钱了。
南街背后人烟稀少处倒是还有一家私人书坊,只规模太小,门庭冷淡的,那老板捏着山羊胡,笑眯眯地问道:“女公子可会写话本儿?若能出些男学生爱看的话本儿倒也可以,字迹不重要,只消好看有趣就行。”说着从一堆陈旧的科举专书下面翻出几本更加破烂的小册子出来,递与她参照。
江春一看那不知被多少人捏过,翻出毛边来的小册子,犹如后世天桥底下卖碟的……定睛一看,有码的叫《春闺秘史》《**锦帐》《鸳鸯飞》,最下边儿居然还有两本《玉肉团》《捣花|径》估计就是无|码的了。
江春红着脸颊:……老板这碟我不买!你让我个黄毛丫头写这玩意儿?!
有骨气的小江春拂袖而去。
看来书坊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余下绣坊布庄倒是招使女,只她这般只能集日来上工的,那几个绣花娘子也就笑着拒了。倒是有个掌柜听闻她是县学的女学生,诗画课是顾琅华夫子教授的,忙问她可能画花样子。
江春双眼一亮,这也是许多穿越女发家致富的绝招呢,想她在后世甚花样没见过?孰料她又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诗画课上勉强过关的人,照着脑海中后世花开富贵、麻姑献寿的样子勉强琢磨出两幅来,掌柜的道:“这般寻常花样我们有专门的师傅哩!”
好,那她只能凭着记忆,硬着头皮画一幅后世流行的简笔画汪喵图来,那掌柜一看,笑着道:“女公子你们县学还未学到花鸟写意罢?这般光有骨架无毛皮的活物,还欠了九分功夫哩!”
江春:摔!古人为嘛这般难糊弄?说好的穿越人士随便画只简笔猫都可爱有趣呢?说好的新奇呢?说好的出奇制胜呢?感觉自家不止给穿越人士丢脸了,就连顾夫子脸也被自己丢了!摔!
连画花样子的工都找不着,难道只能去酒楼打杂了?可酒楼她是首当其冲就排除了的,高舅舅在迎客楼呢,自从舅母去世以后,她与舅舅之间仿佛就隔了层什么似的,若非迫不得已,她是不想在高洪面前露脸的……若自己去了别家,金江地方就这般小大,自会被他发现,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说教……况且,酒楼后厨打杂是体力劳动,她这副刚“补”起来一点的小身板不一定能扛得下高强度的劳作。
不如去人流密集的南街给人写家书对联?通讯手段原始,古代书生都这么挣外快!但今日被打击够够的江春已不是那么乐观了,只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南北街交界处,人倒是不少,只支了小桌子做这营生的书生也有三个呢。
只见一个挂着块番,上书“代写情真意切家书,每百字五文”;旁边另一清秀男子的桌上贴了张纸,上书“代写红白联,每副十文送横批”。
江春:……竞争好激烈!
只对面一微胖书生样的人没挂牌,见有人过就大声招呼“代写家书对联状纸文书,只收笔墨费嘞!”
江春:看来这是唯一一个意识到需代写的人都是大字不识的,果然做事得从实际出发!
看来给人打工是不行了,难道自主创业?但据她所知,在这小小的金江县,能生存下去的也就只有开食铺、裁衣裳这些了,可她厨艺一般,还得上学,自是没把功夫琢磨的;至于衣裳……她前世就非专业人士,手工女红无甚拿得出手,想要靠着后世的几件牛仔裤卫衣去搞服装设计、服饰搭配来糊弄古人……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罢!就算是赵德芳贵为九五之尊也没将牛仔裤普及出去。
唉!怀念后世各种招聘网站!再不济也有人才市场呐!
正感慨着呢,却见前头有人围拢一处,隐约闻得“牙婆”“短使”字眼,小江春眼前一亮,忙跟过去。
却见是一五短三粗擦脂抹粉的婆子,在挨个儿挑人哩,她面前站了一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勉强能盖住腰脐的补丁衣裳。
那婆子问了几句“家住何处”“日常做甚”的问题,后头有一老妇人使劲戳着小姑娘的腰,那小姑娘害怕得转过头来,刚要开口喊“奶”,就被妇人一眼瞪回去。小姑娘只得老老实实磕磕碰碰答了,牙婆勉强点点头,道二十八去试工,若得用下月初三就进府,单初三一日就得工钱两百文,那老妇人喜笑颜开,露出满嘴黄牙来。
江春也觉着不错,帮工一日能得两百文,可抵得上江老大在码头上搬货七八日了,况且又是休学日……
于是她也挤上去,在牙婆面前露了个脸,那婆子见她穿着干净整洁,双目清明的,听闻在县学读书,定是个做事有条理的,先就欢喜定下了。道二十八巳时初在此处集合,先去试工,初三上工一日,宴后就结钱,若能赶上喜庆彩头的,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钱呢。
找了一天兼职已精疲力竭的小江春自然大喜。
休完二十三这一日,学里氛围开始紧张起来,月试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不用小江春督促,胡沁雪清晨里都能自个儿背书了,学舍里摇头晃脑背诵的人不少,这般氛围,徐纯几个也都勉强拾起书本了,可惜临时抱佛脚也没用。
二十四的经义课上,张夫子惯例先抽背经义条文。老人家平素抽背内容皆为上次课程讲授过的,颇有规律可循,倒也好应付。只这日因着临近月试了,抽背条文就不是那么的“有规律”可循。
却见今日抽到徐纯背《大学》何谓“致知在格物”。若光问这一句,因《大学》全书皆是讲这些哲学道理的,或许所问还太过宽泛,但夫子已提醒了“听讼,吾犹人也”一句,范围就局限了。
“听讼,吾犹人也”是引自《论语.颜渊》的一句话,已熟背《论语》的江春自是晓得的,说的是孔子听讼的目的在于“必使无讼”,以大德服人,“大畏民志”,方谓“知本”,以“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为点睛之笔。大意是教育学生,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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