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话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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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窦公子当日的大恩……亦帮众多弱女子讨回公道。”她真心感激他的“替天行道”,早一日挽救了几个无辜的小姑娘。

“是他该死,本来……这算是轻饶他的。”窦元芳话音一落,又有些后悔起来,本来他是不打算让她个小儿晓得自己在背后做手脚的。

两人又相对无言,一大一小就这般僵持着。

“咕咕”小江春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现距她平素午食时间过了好半日了,胃里滴米未进,这辈子也不知是怎回事,肚子特别容易饿,一饿就有肠鸣音,且她的肠鸣音还不是一般响亮……为此还被胡沁雪打趣了好几回。她红了脸。

“还未用过午食?”窦元芳嘴角抽搐了一下。

“来罢!”说着就走前首带路,来到专卖小食的南街尾。

他也不问小儿想吃甚,径直将她领到了个面馆前。

其实,小江春作为一个地道的某省人,真的是非米线不欢,面条什么的也就那个味儿。但她实在是太饿了,不想再唧唧歪歪就“到底是吃米线还是吃面”这个话题与他废话了,早些吃完好赶回馆里上学。

“两位贵客吃点啥?我们这是正宗的山西面。”见着小江春那不情愿的表情,自是晓得她不乐意,忙道:“相公请里头坐,你家小娘子不爱吃面,我们还有饺子,正经老面馒头,配上折耳根的蘸水,可香嘞!”

小江春嘴角抽搐,馒头打折耳根的蘸水,真的也只有某省人才能吃得出来了,虽然她并不排斥折耳根,但这……有点一言难尽。

她忙要了两碗鸡丝面,那小二见这大人未开口,反倒由小儿来做主,还自作聪明地拍起马屁来:“这位相公对家里小娘子可是疼爱得紧哩,小娘子你有这样的阿爹可真是福气哩!”

窦元芳的脸一下子黑了,谁是她爹?自己要有她这样的小儿,还不得顿顿吞□□?

小江春憋着笑点点头:“是哩是哩。”

待面上来,小江春也不管对面人是作何感想,只低着头吃起来,待快吃完了还不见他动筷子,她故意问:“窦公子怎不吃嘞?是嫌我们金江的面不合口味?”

“面不够软和。你吃罢!”说着将他面前那碗推过来。

待见着小江春也不客气,老老实实地吃起了那碗喷香的鸡丝面,他又懊恼起来,本来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谁想到她竟然还真吃啊……要晓得她会当真吃,就该另与她要一碗的,这碗已经有些冷了。

于是他又为难地皱起了眉。

吃过面,小江春拔腿就准备回学馆去,却不料窦元芳又阴晴不定地望着她,憋了半日才吐出一句:“以后莫再去那书坊了,那老板不是个好人。”他会教坏你。

小江春忙不迭点头。

冷不丁又是两个字:“拿来。”

小江春|心道:自是不能给你的,那可是我赚钱的法宝呢。故她只磨磨蹭蹭,想着要如何推脱过去。

远处却来了一人一马,金江这小地方,马匹可是稀罕物,众人皆伸长了脖子望。眼见着那人与马来到了二人跟前,马上男子正是见过的窦三。

只见他一跃而下,双手呈上个信函:“相公,京里传书,有要事。”

窦元芳接过他递来的信件一看,一瞬间脸色又变成铁青的了,腮帮子咬得更厉害了,垂下的手捏紧成拳头,似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只见他一个翻身上马,对着江春道:“你先回学里罢。”说完不待她答话就绝尘而去,自是想不起再与她要“无|码碟”。

小江春有些好奇到底是何事令他怒成那样,又有些庆幸自己“脱离魔爪”。

待她怀揣着两张“无|码碟”回了学馆,午学的诗画课已开始一会儿了。见着她虽来得晚,但跑得双颊绯红,外加她平日表现不错,宽和的顾夫子倒也未加责难。

待散了午学后,胡沁雪又道家中来客,自是要家去的,小江春独自用过晚食就回了学寝,这次是仔细将寝门给锁好了的,再小心翼翼掏出无|码碟来。

《玉肉团》自是不必说,开篇就是令人喷血的裸|女图,不过打开后却是“大失所望”,全书也只言语露骨、艳丽些,并未达到后世的“小黄书”程度,毕竟人家还是有剧情描写,不似后世小电影从头到尾都是爱情动作。

江春还饶有兴致地花一刻钟扫完,大体剧情讲的是一个穷家落魄书生,进京赶考时避雨借住在一个尼姑庵里,与庵里年轻貌美且大桃儿的俗家弟子生情,再发生些不可描述的关系,然后俗家尼姑接济他盘缠助他进京赶考,最终助他走上高中榜眼迎娶相爷千金的人生巅峰。

待书生做官后与娇妻日日不可描述一番,不出半年又觉着于嫡妻**疲惫,方想起那年轻貌美大桃儿的俗家尼姑来,也不知她现下多了多少入幕之宾。

为了试探她真心,这位无聊的大官还假扮大贾前去,一番不可描述后提出要包|养假尼姑的意思,被她严词拒绝了,然后大官感动于她的“坚如磐石”,最终表明身份,将她接进府里做小妾,从此过上妻妾和美的幸福日子。

江春颇为不屑,心想这铁定是哪个落魄书生白日做梦写出来的,后世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至于《醉鸳鸯》就愈发简单了,基本没有直接对不可描述的细节特写,只用“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等艳|情诗一笔带过,不过剧情较前者就要丰满多了。

同样是一个穷家落魄书生,会试后自觉马失前蹄,前程无望,与几个同样马失前蹄的举子游山玩水时不慎落水,为貌美贤惠的渔家女子所救。后日久生情,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发生不可描述,不料女子卖鱼时却被富户少爷看中,强抢进府作妾。

但两人并未“从此萧郎是路人”,而是过上了“往年曾约郁金床,半夜潜身入洞房”的日子。不料某一日传来消息,自以为是“落第书生”的人却并未落第,还被钦点进京殿试,最后蟾宫折桂,而此时的富户公子自是乖乖将女子作贺礼送进府里做妾。从此“落第书生”也走上了人生巅峰。

江春亦是不屑的,这些做白日梦的书生脑洞倒是够大,只是意|淫过头了,共同点都是对科举心存幻想,估计写这些本子的都是连府学都没考上的学子罢,并未真正懂得科举取士的残酷。

另一方面却是饱含蜜汁自信,以为只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皆会爱上自己,并且无怨无悔助他登上人生巅峰,最后还毫无怨言地入府做妾……与后世种马文比起来,倒是有些相似之处,看来男人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对仕途与美女心存幻想啊!

不想写这样千篇一律长种马脸的意|淫脑洞文,她倒是先在脑海中构思一番,觉着过分打脸意|淫穷书生的……恐怕也不会有市场。

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来——冯梦龙,他的作品倒是全幅展现明代市井生活的,算是在封建社会小市民阶层颇受欢迎的“写手”了。

江春以前倒是看过不少网文,只俱是走马观花一扫而过,并未真正记在心头,倒是“三言二拍”里故事记得不少,俱是古典白话小说。

有一个“赵春儿重旺曹家庄”的故事她印象深刻,她认为可算是《警世通言》里颇有意思的故事了,正好位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之前,是故印象深刻。

她初步定下大纲来:曹家庄有一富户独子名叫曹可成,自小挥金如土流连花丛,梳拢了花娘赵春儿,与了她好些钱财,只家中老父不许他迎娶花娘进门,逼迫着他娶了一房正头娘子名刘仙儿。

后他嗜赌如命,将大数家财挥霍一空,老父弥留之际告与他床下藏了五千两银子维持生计,哪晓得他却抱头痛哭,原来是那藏床下的银子已被他偷着用灌铅的假银锭子换走使到赌场上去了。他无法,欲将颇有姿色的刘仙儿卖与狗肉朋友,妻子愤而与他和离归了娘家。

自此他就往花楼里去找上了老相好赵春儿,那赵春儿也算情义女子,不嫌他身无分文上无片瓦的,一心一意要与他做平头夫妻,拿出自家平日皮肉生意攒下的血汗钱,令他为自己赎身。哪晓得他被旧日狐朋狗友一引逗,又将赎身银子花造一空。为了逃避春儿责难还将事情赖到了和离的前妻身上,道是那刘仙儿吃起醋来不准他为春儿赎身,将银子讹去了。

赵春儿痛哭一场,将刘仙儿骂个半死。事后觉出不对来,偷摸着出去找到刘仙儿对质一番,才晓得曹可成是个甚货色,遂对他死了十足的心思,只每日出去与刘仙儿纺线绣花的。一来二往,两个对男人死了心的女子好做了一团,待那曹可成欠下花楼银子甚多时,老鸨将他打将出去,让他沦落街头猪狗不如。

而刘仙儿与赵春儿情深日笃,二人合力拿出体己银子为春儿赎了身,又带着家财到外自立女户,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从此逍遥胜神仙,当真是“有志妇人,胜如男子”“若与寻常男子比,好将巾帼换衣冠”。

冯梦龙笔下的赵春儿是无怨无悔陪着曹可成过了十五年苦日子的“贤妻”,最后还将全部身家送与他上京补官,但江春将她改成了抛下曹可成、与心悦女子相亲相爱的气节女子,改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谁谓女子不如男”,也不知这样的话本子市场如何。

趁着有思路,她又加入些艳丽话语描写,稍加润色,一部三四万字的话本子就出来了。

第二日散学后她悄悄将昨晚写好的话本子拿去找了那书坊老板,老板看过一遍觉着尚算有些新意,女女之间的故事也倒不算惊世骇俗,历来都是有些的,只不知这一本的市场会如何,倒只欲给她三两银子。

小江春却不想这般便宜了他,道“风险同担,利益共享”的,定下按她三书坊七的比例来分成,老板也是个人精了,磨来磨去只肯给两成,小江春拿准了他还是想要这生意的,假意出门,道自己还可再去寻别家书坊做生意。那老油条方应下来。

其实她心内已是有了些预测的,这般新颖少见的话本子,既有吸引男子的艳|情之处,又不乏令女子着迷的言情之处,外加符合当下准立女户、女子地位不断提高的时代大背景,该是不会缺市场的。

果然,此后一月,她格外留意学生之间话本子流行风气,晓得县里学馆与各私塾,不论是穷家书生或是富家公子,皆未读过这样新颖的话本子,就是女学生闺阁小娘子亦是贡献了不少基数的,自是销量大增,紧赶着印了两批出来,还有那外县书商来进货的,将个老油条赚得盆满钵满。

待一月后她去书坊结账,缠了半日,却也只得了八两多的分成银子,这与当初说好的三成却是差了多了的……但那老油条一口咬定了并无此事,自己查不到账本,又无人可依,再被他用“莫以为我不晓得这话本子就是你写的,再掰扯我到你爹老倌面前戳破你面子,再到县学告你一状令你声名扫地”的话语威胁一通……当然,他将那日门口出现的窦元芳认作是她爹了……

本以为是个发财的翻身机会,哪晓得只消涉及到利益瓜葛,这古人心思也是一个个高深莫测,甚至内里藏奸的,江春只得忍下了这口气,自此暂歇了心思,不再与他合作。

此后半月,她一边专心馆里学业,一边寻思着挣钱大计,也倒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又寻着了一处——另一家叫“生花坊”的书坊。

某日|她怀着试一试的心态往那家县里最大的书坊而去,随意在店里翻了些书本瞧瞧,他家不与那老油条家的一般,话本子皆是放于明处的,只少了些淫词艳曲,皆是正经市井小说。也还是有一批忠实读者拥趸,虽然是后宅妇人,成年男女居多……她倒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终于不用硬着头皮开车了!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底稿来:一视财如命的吝啬老财主,平生有“六恨”,一恨天常有霜雪,害得他要费钱买衣裳;二恨土地生木不凑巧,生得参差不齐,害得他要费钱请工人;三恨自己肚皮不争气,每日不用饭食就“咕咕”叫,令他浪费了好些米粮;四恨浑家婆娘,怎生作了女儿身,浪费了他好些胭脂首饰银子;五恨亲爹亲娘,遗留下好些亲戚与他,逢年过节家来做客要浪费他好些茶水饭食。

当然他最见不惯的还是那庙里和尚,整日出门化缘得了别人米粮钱财,行走世间只有他们能平白讨得了便宜,故从不与和尚来往。

哪晓得年逾五十了尚无子息,家里财主婆背着他到寺里祈了愿,生下一对聪慧俊秀的双胞胎儿子来。待儿子们长到七八岁,趁着吝啬财主做寿之际,财主婆背着他开了粮仓施舍了些粮食与那寺里僧人,不料被他晓得后收了仓房钥匙,痛打一顿,折辱了数日。且又对和尚怀恨在心,想要将那和尚毒死以绝后患。

他悄悄买了砒|霜,混进饼子陷里,做了四个饼子送与那寺里僧人吃。不料那日正好财主家儿子皆到寺里耍,正顽到腹中饥饿之时,老和尚心善将那四个饼子分与他们吃了,后闹心腹痛才晓得饼子是财主家拿来的,忙将小相公送回去。百般请医延药皆无果,问道财主才晓得是掺了砒|霜的,却早已回天无力。

待两根独苗苗死后,财主婆一气之下与之和离,不再沾染财主家一分一毫。财主空守着偌大的家财,娶妻买妾不少,却仍是再未有生养。几年后郁郁而终,死前仍因着两根燃烧着的灯芯费油而死不瞑目。

死后他苦守一生的家财自被亲戚瓜分一空,而和离归家的财主婆两年后又嫁了个正经小商贾,做了商人妇,又生养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自此心满意足自不必说。

这与《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颇有点相似之处,亦是冯梦龙笔下的吝啬鬼人物形象,只是做了大部分改动,只留吃毒饼子那一段。

故事总体引导人们行善,又是与当朝官家推崇的佛教“慈悲为怀”的思想相契合,也没犯忌讳,且又语言生动有趣的,虽是平凡无奇的市井小故事,但润色、细化一下也有四五万字。

那老板看了颇为满意,直接给了六两银子一口价,吃过另一家的亏后,小江春也不敢再幻想一夜暴富了,只磨来磨去将银子磨到八两,最后整本卖与了生花坊,免得牵肠挂肚忧心销量的。

待月余之后这市井话本儿得了好些人喜欢,虽不至于如《谁谓女子不如男》般的售罄一空,但也为书坊赚了好一笔钱了,双方各自欢喜不提。

江春一边专注学业,一边苦不堪言地背着胡沁雪偷写话本儿,但始终记忆有限,能想起来的就那些,越往后愈加艰难,别人若是原创的,那就叫“江郎才尽”;她这却只能叫“黔驴技穷”罢了!

黔驴技穷不消好久,好在熟药所的工可以渐渐上手了,有了稳定收入,心又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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