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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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轻轻将江春推醒,对着来人道:“敢问阁下是何人?若是这山洞主人,是晚辈对不住了,因风雨太甚,只得未经尊主人同意擅自入内避雨了。”

江春正是后半夜眠好的时候被推醒了,心里有些不乐意,还道还未到晨学时间,胡沁雪怎就将她推醒了。睁开眼看到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小山洞,昨日与徐绍被困山中了……一瞬间又有些被拉回现实的沮丧。

只这沮丧未持续好久,她抬头见火堆那头站了个高大的男子,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定是刚才外头大雨里走进来的,忙小心翼翼客气道:“敢问壮士从何处来?倒是可暂且先在这山洞内避上一避。”

她心想的是,荒郊野外的,这男子身上有股不明气场,看身形定是个厉害角色,自己与徐绍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与人为善,少惹为妙……最好是能将他平平安安供走了。

哪知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窦元芳脸色更黑了。

才三年不见,这小儿居然就将自己忘光了,还称自己为“壮士”……明明前年都还是“窦公子”的,果然小儿忘性最大,淳哥儿亦是才半年就将他这爹给忘了,这小儿亦好不到哪去……况且,自己哪处像绿林好汉了,居然被称为“壮士”。

他忍住抽搐的嘴角,沉声道:“外头寻你们的人到了,可是伤到何处了,怎就歇在这山洞内?”

徐绍还好,江春却是被这醇厚如大提琴般的嗓音,一下子唤回了三年前的记忆——这是窦元芳!

不对,这居然是窦元芳?!

自己真的在这荒郊野外见着恩人窦元芳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做梦罢?不然他个汴京的贵公子怎会来到这不毛之地?自己今日灾星附体,难道就如上次一般只要自己特别衰的时候总能遇到他吗?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窦元芳却觉得她越发像淳哥儿了,都小姑娘了怎还改不了那些吸鼻子揉眼睛的小儿习性。

江春觉得就是窦元芳后,忙站起来想要过去亲自瞧瞧,又想起自己才睡醒,忙理了理衣角,方满脸欣喜地绕到火堆那头去,拉了拉他湿哒哒的斗篷边缘……直到真的碰到那凉丝丝的雨水,才确信真的就是窦元芳来了!

这窦元芳怎就每一次都来得这般及时嘞?她嘴角禁不住就露出了笑意,先是抿着唇笑,后来这笑容就渐渐放大,最后居然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细细的小白牙来。

窦元芳本有些不是滋味的心情,一下子就被那口小白牙给冲散了,只满心想的是:这小兔子牙齿也忒白……见到自己好似很高兴的样子?

“窦元……窦公子,真的是你哇?你怎来了这?”江春差点脱口而出“窦元芳”。

窦元芳却是听出来了,只挑了挑眉,看来这小儿真是忘性大,有些长幼不分了。

“你们一夜未归,徐府夫人心忧不已,两府人找了你们一天一夜了。”

这时候徐绍才反应过来,怪道这声音有些耳熟呢,原是舅父那位汴京来的贵客。

他忙谢道:“多谢窦叔父相助,只是晚辈右腿好似伤到了,可否劳烦叔父为小侄寻几个下人来?”

窦元芳未说话,只转出洞口,对着外头吹了声口哨,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窦三就领了三个家丁上来。几人合力将徐绍抬起来,由那最是身强体壮者将他背背上,这下去的坡度有些陡,担架却是无法抬的。

江春却只觉着徐绍那声“叔父”有些好笑,其实窦元芳也就比他年长五六岁而已,该算同龄的青年才对……这声“叔父”怕是从胡家三爷那头喊的。

几个家丁在前,先轮换着将徐绍背下山去,江春自然就落在最后了,跟在窦元芳后头磕磕碰碰。

夜间气温极低,才出了那洞口,只觉一阵冷雨夹着凉风吹来,一股脑地灌进了她脖颈,冷得她一激灵,缩了缩脖子。

窦元芳听得她倒吸冷气声,转过头来见她穿得甚薄,双手环抱胸前,似乎这般就能耐受这风雨似的。他皱着眉:“出门前怎不瞧瞧天气,该多穿件褙子的。”

江春哆嗦了一下,咬着牙齿道:“是哩,出门忘了翻黄历……早知道会有这一遭,定要裹着棉被出门,不,就不该出门。”后几句只自家在喉咙内嘀咕。

窦元芳未再多说,只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斗篷揭下来,不容她拒绝地压到她身上去。从胡府出门走得急,这斗篷并非量身定做的,在窦元芳身上显得短了好些,在江春身上却又长到脚踝了。好在不知用了甚隔水材料,外层望着像从水里捞上来的湿哒哒,里头贴着衣裳那面却仍是干爽的,甚至还带了他身上的温热气儿……江春觉着真暖!

暖得她像只小乌龟似的,缩着脖子望着只着了深色常服的窦元芳在前头慢行,心想这身上倒是暖了,头上却仍是在淋着雨,好在雨势已经不大了,只淅淅沥沥地飞着些。

突然,只觉着眼前油灯一暗,一顶帽子就落到了自己脑袋上,她有些呆呆地望着眼前被“解除武装”的窦元芳——嗯,真是个好人哩。

她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窦公子……窦公子留心脚下,这路泥泞难行。”

对方未有任何“不用谢”“不消客气”等标准答复。竹篾编的帽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仰高了头也只得见他青黑的下巴动了动,估计是笑了笑。

视线里只有黑影幢幢的树木,泥路又腻滑难行,坡势又陡,重心只往前下方跌,她为了跟紧他的步伐,已尽量小心翼翼脚下每一步了,依然还是摇摇晃晃,差些跌了四五次。

好在渐渐的,窦元芳脚步不知何时放得很慢,令她有充足的时间放下一脚,再将令一脚从深陷的泥潭里□□,二人这般速度自是又被落在后头了。

待好容易下了那段新滑的坡路,江春身上已是出了层汗了,一方面是紧张所致,一方面却是身上那斗篷太热了!江春有些恶趣味的怀疑,刚才他那么毫不犹豫地就将斗篷给了自己,怕也是嫌穿着太热了罢!

越往下走,坡度越小,倒是渐渐好走了些,江春忍不住心内好奇,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窦公子这两年回京了?”问了半日无回应,江春估摸是下着雨他没听见。

其实窦元芳乃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是不消说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就与今年他回京时候,淳哥儿鼓起勇气悄悄咪咪问他“阿爹从哪回来”一样,若用一句简单的“从外头回来”敷衍他,他就会小小地不开心嘟着嘴,若要与他细说,又恐小儿嘴不紧,被有心之人套去……

江春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大人的事,小儿莫问。”窦元芳抿紧了嘴唇。

江春:……

接下来下山的路,两人自也就无话了。

待到了山脚,有那早早回去报信的下人赶了两辆马车来,先紧着将徐绍抬上前头那辆,待他一上车,那车夫就抽起鞭子,往东边的城里赶了。另有下人来请窦元芳上了第二辆马车,江春见着他将高大的身子弯着腰才能到车门口,心想这时该是无自家甚事了,转身将要走。

却闻一声“还愣着作甚?上来。”

江春转过头来,见他正皱着眉望着自家……那就是对她说的咯?江春欣喜了一下,毕竟这走回到县学还得好几里路哩,又下着雨,待会儿进了城,众人往东边去,她一个人得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回学馆,半夜三更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她忙颠颠跑着过去,拽紧了马车前扶手上了车。

掀开帘子却见他已坐在了左边的座位上,这马车倒是不算小了,只怪他身形太过高大,一坐下去腿脚就伸不开,只得缩起小腿。江春忙小心着避过了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脱下滴着水的斗篷,坐到他对面去。

车厢内左右两个前角各挂了一盏油灯,倒是将车内照得亮堂。江春这才将他脸貌看清,也不知可是旅途劳累的关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青黑色的胡茬,将那脸色衬得愈发黑了两分,就是年纪也比三年前大了五六岁似的。

那标志性的入鬓长眉倒是愈发精神了,脸上亦再未干焦起皮,整体风貌比三年前又好了些,具体她也说不出,只觉着身上多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

如果非要用后世语言描述的话,三年前的他就像个刚进科室满心满眼只有专业技术的小科员,现在的他有些像说一不二的科主任了,当然他身上却又看不出科主任的圆滑老到的……她仍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正气。

她在这边观察窦元芳,对面的人自也是将她望在眼里的。

刚进车厢时她将斗篷脱下,只着了那身杏红色的馆服,因着腰带系得紧,愈发将胸前山丘衬托得明显了,从对面看去,有些像两个圆润的包子哩,又不全像,还有些像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窦元芳觉着自己眼睛又被闪到了。

她还是个孩子哩,他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是怎回事?”

“昨日学馆安排的重阳登高,我跟着胡沁雪与他兄弟二人先往前走了,后来又与胡姐姐走散,我们往山上去寻他们,将土踩塌了,徐家小相公为了护我,伤到了右腿……下不了山我们就只得找了那山洞凑合,想着等今日天亮些雨停了再下山。”在现在的窦元芳面前,江春觉着还是不要扯谎的好。

果然,窦元芳一听这详细,就是真话了,也倒未说甚,只觉着那“徐家小相公为了护我,伤到右腿”有些熟悉。同窗之间,荒郊野外的男子主动护着女子这种事是理所应当的,换了他也会这么做。只是再联系刚才他在洞口见着的那副光景,那小儿郎用左臂搂了她,嘴角满足的笑意……难道……

他忙摇摇头,看着江春那稚气未脱的脸颊,还是个小儿哩,暗怪自己想多了。

但一想到方才所见的那儿郎只着亵衣,稍显精装的臂膀,又觉着自己该是未多想……还是得警告一下,她这年纪该是好生读书,以后大好儿郎多得是:“现你还小,该好生多读些书,切莫在旁的事上耗散精力。”

江春学着他皱眉:“这是自然哩,甚事耗散精力嘞?”

窦元芳犹豫了下,却并未回答她,只道:“待会儿见了人,莫提他为了护你伤到腿的话。”

江春先是不解,怎还教自己说谎了?这大直男知道他正在教小儿说谎吗?不过……他是怕自己说了实话被徐家人责难?

虽说自己又见不着徐家人,但他……还真是个好人哩!

见他又不说话,江春将眼神放低,望着他被淋湿|了的衣裳角发呆,两人心思各异坐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江春回过神来,跟在窦元芳后头下了车,才见着这并非回的学馆,而是到了胡府门前。

此次沾了窦元芳的光,不再是侧门,江春终于走了回胡府的正门了,心内不知是何滋味。

右侧方有个五六十的老倌佝着腰领路,嘴里“窦大人这边请”地说着。

江春猜想,看来他已经走出前年那“仕途失意”的困境了。

二人刚走过一段宽敞的青石板路,对面厅堂门口就站了乌泱泱一群人。

江春悄悄抬头看了眼,众人簇拥着中间一位鹤发红颜的老夫人,该是府里的老太君了,左右手边各有一位四五十的中年大叔扶了她臂膀。

“元芳贤侄,老身这给你行礼了,多谢贤侄对老身那孙子的救命之恩。”说着就已撒开手,要对着窦元芳行礼。

元芳却是避过了的,只道:“老夫人言重了,小侄亦只是碰巧寻到他们而已,是令孙吉人天相。”

胡老太君上前来拉了窦元芳双手,道:“真是老身罪过了,本是请贤侄来做客的,反倒还劳动你去寻人嘞,待明年老身回了京,定要到你家祖母面前负荆请罪。”

看来是两家人颇有些交情。只老夫人这声“贤侄”有些怪异,若她没记错的话,胡沁雪说过的,前年寿宴上张氏才称他“元芳贤侄”,该是与徐绍同辈的,怎今年老夫人就将他当作与胡太医同辈的了……

不过未待她想明白,老夫人已望着江春道:“这位小娘子就是沁雪的同窗了?”

江春忙低眉敛目行了一礼,老夫人又来拉了她的手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哩,绍儿都与老身说了,得多亏小娘子你是个能干人哩,不嫌绍儿拖累,反倒带他进了山洞遮风避雨……今日若是没你,我们还不定甚时候才能寻着人哩!”

江春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自己拖累了徐绍,害得他伤了腿……他怕是未与家人说实话。

想到此,她心内愈发愧疚了。

受着这功劳,她有些脸红,只得硬着头皮低声道:“老夫人言重了,小女与徐公子和胡小姐皆是同窗,同窗之间互助是该当的。”

此时方才轮到胡沁雪出来着急道:“春妹妹你怎样?可有伤到?”说着也不管不顾,拉了她的手四处查看起来。

老夫人嗔怪道:“真是只猴子,还不快给你窦叔父见过礼?你也莫急,先让你春妹妹喘口气罢,有甚要叙的待会儿回了房再说不迟。”

江春:……又是“窦叔父”?老腊肉果然要升级成叔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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