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贫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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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妪忙帮着拍背,喂了半盅川贝枇杷水下去,方才止住。

待缓下来了,胡老夫人才接着道:“老三这几年还算好的,历练出来了,跟着窦家走我也放心些,只千万要抓稳了这颗救命稻草才好……你也瞧见了,那窦家十三郎却是个厉害的,只恨这般人物不是我胡家人……”

那老妪却眼珠子一转,笑着道:“娘子您再好生想想,怎就不能是胡家人哩?不是老话说的‘一个女婿半个儿’嘛……现今咱们沁雪小娘子亦是十四的大姑娘哩!”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那胡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了,叹息着道:“唉,翠莲,你是不晓得啊,将才……你可见着那窦家儿郎了?”

“自是见着了,委实是一表人才,风采不凡的好儿郎哩……只若是他鳏夫一个的话,娘子也莫忧心,奴婢在京中时,听闻他那儿子是放他祖母跟前哩,平素亦不常在一处的,只要今后小娘子抓住了他的心,再好生养几个儿郎放他眼皮子下,哪有不疼的道理?”

哪知老夫人却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并非沁雪的问题,你且说说将才可觉出他哪不对了?”

那叫“翠莲”的老妪仔细回想了一番,实在想不出哪不对劲,苦笑道:“老奴倒是未瞧出来哩,娘子就教教我这愚笨的!”

“他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他衣裳与头发皆是湿|了的。但昨晚出去寻绍儿前,庆家小子是拿了斗篷与帽子给他的……”老夫人提点到。

但那翠莲却仍是摇头:“怕是雨势太大了,那斗篷与帽子皆是挡不住的,就连阿绍小相公抬回来皆是全身湿透了的。”

胡老夫人却是听得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动了下,看来这翠莲在儿子跟前养老真是养得久了些,这心窍却比不上以前了……也不知自己这次将她叫回来是对是错。

“你再回想一下,与他一道进门那小姑娘……她衣裳是干爽的,就连发丝上亦无甚水气。”

经她这么一点,那翠莲亦反应过来了,她试探着问道:“是窦家那儿郎……”

老夫人闭着眼点了点头:“正是。将才庆家媳妇与我说了,她男人拾掇他们所乘的马车时,见着里头那件斗篷了,问了跟过去的那几个,皆道窦元芳是将斗篷与帽子给了那小姑娘的……”

翠莲听得一震,“冠者,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这男子的帽子可不能轻易予女子的……那窦元芳宁愿自己淋雨亦要将帽子斗篷予她……这含义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况且,她们皆是过来人,见着江春那细嫩的面孔和玲珑有致的身形,现还小,若再长个两年……成年男子,哪有不喜的。

这般一联想,自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况且……先不说这二人,看那小姑娘倒只是农女一个,未见过甚世面,窦元芳却是见惯风月的,鱼肉吃久了还不许人家吃口清粥小菜?其中缘由却是不消我们费神的。”

她停了一瞬,又接着道:“你才来到金江没好久,沁雪那丫头你是不晓得哩,与徐家那老二,真是两个小冤家……我张蕤娘吃了半辈子相敬如冰的苦,只盼着她能顺顺遂遂寻个得意人……唉,女子这一生也就这短短几十年罢了,若还要将她困于后宅之内,我老婆子于心不忍。”说着就有些鼻酸。

都是有儿有女、儿孙满堂的人了,下首的翠莲自是能懂的,却忍不住听得鼻头微酸,老夫人是吃了一辈子苦了的,这世道的女子委实不易……好在现今官家开明,既有让女子走出这四方天的机会,何苦还要将胡家唯一的姑娘困在里头哩?

主仆二人在室内说着说着,不免就说得多了些,从这窦胡两家气数说到小儿女头上来,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寄居府内的张氏来。

“昨日听闻张家姑奶奶领着一双儿女在府内住着,老奴却还未去拜见过哩,真是罪过罪过。”边告“罪过”,边双掌合拢置于胸前,作出一副告罪的样子来,翠莲自己现在虽已是放了卖|身契的人了,但对着以前的主家却仍是敬畏的,无论它是否已门庭倒闭……

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在青松居住着哩,只这蓉娘却是个不着调的,以前出那事也就罢了,现今却是愈发不像话的。她若还这般拎不清,我少不得也要拿出手段来了,这胡家的名声可不能给她败咯。”

见翠莲满眼不解的样子,她继续说道:“你是不晓得,她那儿子,平素就是个走鸡斗狗的,闯了祸一箩筐,对外却报我胡家儿郎的名……为这事,老大媳妇来我跟前哭过几次,我都只能咬了牙劝着自家人。谁知后头愈发过分,将那院子里大姑娘小媳妇只要是个母的,都被他祸害了,我胡家内宅出了这等丑事自是只能使劲捂紧了。”

“就他那亲事,蓉娘都不知来我这儿磨了多少次,先是打着我胡家旗号将县里大户全踏遍了,既要做官的又要嫁妆丰厚的,也不看看自家甚光景……我却是无法的。那小子前年在我寿宴上闹出好大件丑事来哩,才两个月,居然又摔下马去被踩断了腿……我念着她母子三人孤苦伶仃的,谁知却是惹出这好些风波来哩!”

“不过说句不怕遭雷劈的话,这腿断了也好,少了多少折腾,我胡府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出不去给我惹祸就行……果然,这三年就安分多了。去年还娶了个下面乡绅家的姑娘哩,只那传宗接代之事,却是无望了,也怪不了马王爷,只能怪他自己平日作孽太多……哎哟,那些事说出来都是令我老婆子口舌造孽哟!”

翠莲听得目瞪口呆,张家唯二的嫡亲血脉就只剩胡老夫人与张蓉娘了,现今一个垂垂老矣,一个守了寡却仍四处跳脚……好好一个川蜀张家嫡支,就这般在自己面前落寞了,少不得有些悲从中来。

一个家族的长盛与否,光靠祖宗打下那点基业是不够的,譬如张家、胡家,子孙不昌盛,这家亦是说败就败的;譬如窦家,祖宗基业无甚,但耐不住人家子孙出息,这风头却是一日旺似一日的。

做了一辈子奴婢的翠莲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罪。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是江春,亦是深有体会的。

此时的江春,回笼觉睡够时辰自然就醒来了,身旁的胡沁雪却是还未醒的,她兀自躺床上静悄悄地发呆。

这是一张近四尺宽的雕花大床,她看不出是用的甚木头,只觉着那床柱上雕的牡丹栩栩如生,看着不是新木头了,但好似还散发出一股木头原本的清香来。顶上蒙了顶烟青色的薄纱帐子,看着薄如蝉翼,却又一丝不皱。

就是身下睡的床铺亦是她未曾见过的,绣了牡丹的丝绸作面,柔软暖和的棉布作衬,这床被子委实暖和,令她舍不得离了这床铺。

她静悄悄地听着外头声响,偶尔会闻得几声及其微弱的说话声,微弱到她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也辨不出来……看来这胡沁雪跟前的丫鬟规矩却是顶好的。

回想睡前吃的那碗秫米汤,亦是从《黄帝内经》中流传下来的养心安神名方,只这里头的秫米却是难寻的,即使是物产丰富的后世亦只能找到小米来替代。且那滋味吃起来虽只是平淡的米香味,但吃下去半日这口齿仍留香,喉间仍回甜的……这般精致的食物却是难得的。

这就是胡沁雪作为小一辈里“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好处了,从小受优待,家中长辈父兄独宠,虽没了母亲,但她却得到了更多人的疼爱与关照……果然上天是公平的。

江春要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

她穿越前虽是三十多的“老女人”了,但她的心却仍是一颗完好的未经千疮百孔的少女心,或者说她人生虽经了诸多不顺,内心里却仍是住着个少女,一个渴望美好事物的少女。

她私心里也喜欢鹅黄轻粉|嫩绿,想要各种鲜嫩的衣裳裙子装满柜子,想要四季添置不重样的新衣。

她也喜欢花样别出的首饰,想要晶亮发光的物件,带手上能将她手衬得细白纤长,插头上能将她发丝显得黝黑油亮,戴出去能惹来旁人的艳羡。

她也喜欢美味精致的食物,营养均衡而又时令得宜,而不是每日上顿麦粑粑下顿包谷饭,唯一不变的还是没滋没味又破气伤身的腌萝卜条……

她也喜欢有专门好物侍弄发肤,喜欢每日有人帮她换着花样梳头,不用自己抓着黄绒绒的山茅草想破脑袋……

但是并没有。

在未见过胡沁雪真正的生活之前,她对“大户人家”的印象只停留在影视剧中,里头的千金小姐只是丫鬟一声“小姐小姐”地叫出来的,真正的生活她体会不到。即使后来看了些穿越小说,但现代人未真正经历过那时代和环境,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想当然的意|淫产物而已。

当有一天,与她同吃同住的好友,表面上与她差距不大的好友,领着她走进她千金小姐的生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着朝夕相处的好友过的原来是这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甚至已找不出甚形容之法了……这就是赤|裸裸的物质上的贫富差距。

说她肤浅也罢,笑她虚荣也好,这就是贫穷少女江春的少女心,里面不止装了盖世英雄的幻想,还装了对一切美好、美丽事物的憧憬与期待……她自也是希望能有人满足她的。

可惜江老大与高氏给了她富足的精神生活,却给不了这些闪闪发光的物件……她只有靠自己,才能得到哪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而在这时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读书,凭着自己手中医术来获取……若要谈人生理想的话,从医就是她的人生理想;若要说人生目标的话,不再被人欺辱不再受委屈就是她的目标。

归根结底,她就是想要做一个衣食不愁又有自由与选择的人。

她无比清楚。

这头她睁着大眼张望着头顶帐子,身旁的胡沁雪却是醒了的。

只见她滴溜溜转着大眼睛,醒了亦不说话,只歪着脑袋观察身旁的江春。

江春本是神游天外的,被这直勾勾地看着,有些不自在地醒过神来。

“胡姐姐这般望着我作甚?”

胡沁雪未答话,只继续歪着头望她,尤其是那刚睡醒来乌黑水亮的大眼睛,真像只乖巧等吃的小狗狗,令江春忍不住想要摸摸她头顶。

“春妹妹你生得真好看哩……”胡沁雪望了半日,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噗嗤”江春红着脸喷笑出来。

这呆子!将才因贫富差距悬殊而生出的愁思被她这么一句冲散了。

“我觉着胡姐姐也好看哩,是更好看!”有幸识得你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我很幸福!

“那到底是你好看还是我好看?不如我们都好看罢!”胡沁雪嘀咕出这么一句来。

江春却故意逗她:“谁受到男学生倾慕就是谁好看!”还配上挤眼睛的动作,故意装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来。

胡沁雪的脸“刷”地红了。

江春意图得逞,又是笑出声来。

外头丫鬟听见卧房声响,绕过屏风来到二人床前,要伺候两位小娘子起身。

两个也不消她们伺候,只就着她们端来的温水洗过脸手,就坐一起聊起闲来。

因着挂念学馆的课,两人说好了辞过胡家长辈就要回馆去的,恰好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又来传话,道是既然醒了,老夫人请两位小娘子往养和堂去说话。

两人跟着那丫鬟到养和堂的时候,里头已坐上好些人了。老夫人居中坐于厅内上首,她左手边坐了已换过干净衣裳的窦元芳,右手边坐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大叔,眉眼上与胡太医有些像,只浑身气场却又不同……当然,他与窦元芳比起来的话,倒是更像个圆滑老到的科主任了。

看来这位应该就是胡家在京内做官的老三了。

江春跟着胡沁雪,与屋内众位“长辈”见过礼。老夫人难得一改之前不冷不热的态度,叫了江春上前道:“好孩子,你且上前来与老身瞧瞧,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娘子哩!”边夸边拉了她的手,虽然话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但这态度却是比先前暖和多了。

江春有些受宠若惊。

倒是胡家三爷还未见过她,老夫人又将她帮着徐纯避雨的事给说了一道,还道他们三个在学里是常玩在一处的。胡叔温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江春觉着有些紧张。倒是窦元芳在旁老僧入定,一言不发,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在江春看来,胡叔温这方过不惑就坐上礼部尚书的人,也算位高权重了,按理说是不会在意自己这草芥一般的小人物才对啊,况且还是个孩子……难得他还笑着问了些她学里的事情,倒是一副长辈关爱子侄的样子。

厅里虽叔伯姐妹的热闹,但江春还是觉着奇怪,就连那老夫人身旁的婆子望着她的眼神亦有些怪异……只不知是甚缘故令她对自己态度转变。

几人随意说了些话,江春与胡沁雪向老夫人禀明了要回学馆,老夫人自是笑呵呵应了,令她们用过午食再走。

江春如坐针毡,忐忑不安地用了午食,走之前还被胡家众人叮嘱了“散学后再来”“平日有空常来耍”的客气话……她忙忍着心内怪异溜之大吉,这般地位悬殊的同学家,对方不客气不冷不热,她觉着心里不好受;人家太客气了她又觉着不适应……自此打定主意:这胡家,无事还是莫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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