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青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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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连翘的话,就与他二人气势冲冲矛头直指吃食果酒的行径对上了,怪道她与窦宪一进了园子就揪着老夫人桌上的果酒不放,原是事先就得了消息……哪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既早得了消息,作妾室的不出声也就罢了,这亲儿子也有不出声的道理?非得亲娘出了事才万众瞩目出来作英雄?

窦淮娘自也想到了此处,只恨得咬牙切齿。

“那你倒是说说,那纸条是何人递与你的?”

“婢妾,婢妾真不知啊!那黑灯瞎火的四更天,婢妾连那人衣裳角都未见着!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真与婢妾无关……”

“闭嘴!就你那房里,晚间能进些什么人,你心里还没点儿数?到底是谁进的!若找不出这人,那就无法证明你清白……”窦淮娘已懒得与她说话,疲惫的用手揉了揉额角,自由身旁的婆子问她。

“是了,是了,婢妾想想,昨晚是连翘守夜,她睡于外屋屏风前,我那门坏了整整五日,府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都未去给我修整,这几日门皆是从内顶上的,能进来的定是知晓我那门如何顶的……那就只有这五日来守过夜的丫头了!是了!皇后娘娘,你快使人去将她们押来!”

那婆子见了窦淮娘眼色,不消片刻功夫,就带过来三个丫头模样的人。因国公府定制,主子身旁得配四名大丫鬟,这三个加上连翘正好四个,轮流着守夜,每晚一人,昨晚倒正好又轮到了连翘。

那三个丫鬟倒是得了自己主子真传,起先只是哭哭啼啼告饶不止,一口咬定了“不知”“不曾”等字眼,将窦淮娘吵得脑袋突突直疼。身边嬷嬷见此,自叫了人将连翘在内的四个丫头带下去分开审讯。

在场众人好生生来做个客,却遇上这等跌宕起伏的好戏,而且还是堂堂国公府、皇后娘娘娘家的好戏,哪有人舍得走?虽不敢往前去伸长了脖子观望,但都低眉敛目竖起耳朵听呢——今日这“洋相”也算百年一遇了,日后走出去都是一项谈资。

另一头,阿阳也伺候着老夫人又喝下了小半碗参汤,见她终于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江春又搭手帮她诊了脉,见较前倒是稍微有了两丝脉力,江春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身旁窦元芳紧皱着眉,一言不发的望着对面瑟瑟缩缩的亲爹,面上闪过沉痛与不屑……她不想他如此折磨自己,与他小声说了句:“窦叔父放心,祖母无事了。”

“嗯。”

窦元芳毫不犹豫的答了一声,快得江春反应不过来,似乎是早就准备着她与他说话,一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应了……这感觉,令她有丝丝的欣喜,这窦叔父的脾气似乎好了点儿?

“启禀皇后娘娘,问出来了。”

“就是那连翘自个儿放的。”

窦淮娘冷笑一声:“果然,这一个个的锦衣玉食供着她们,却是供出一群白眼狼来!真当我窦家全是傻子不成?”这话也不知是只单纯骂几个丫头,还是捎带了些什么人。

那连翘在后头屋子被宫里嬷嬷十八般武艺的审讯了一通,现在瘸着脚出来,见大势已去,也不再狡辩,只恳求道:“请娘娘发发慈悲,奴婢甘愿一字不落全说……只是,奴婢也是受人胁迫,还望娘娘看在奴婢说实话的面上,饶过奴婢的爹娘兄弟,他们不知情……”

窦淮娘却只冷笑两声:“现在可不是你讲价钱的时候,今日|你就是不说……本宫也能查出来,你说,你身上还有甚是本宫用得着的?”她平生最恨旁人胁迫,若她不这般要挟,窦淮娘或许还会动恻隐之心……可怜这个婢女也是使错了心眼。

果然,她自己被堵得骑虎难下,才晓得这位娘娘已是母仪天下,她不需要旁人送“慈悲为怀”“心地善良”的称号,至少在一家子奴婢的面前,她是可以甚也不在意的……连翘只不住磕头告饶,急急忙忙就供出来:“娘娘,娘娘,奴婢猪油蒙心,说错话了……奴婢都说,那纸条是昨日白日间莲心送来的。”语气之仓促,生怕晚了片刻就来不及似的。

窦淮娘听她胡扯些,最后才吐露个名字出来,蹙着眉问:“莲心又是哪个?”

自有府内婆子上前来:“回娘娘,那是隔壁二夫人跟前的大丫头。”

同样的,不消片刻,一个头发蓬乱,衣裳不整的丫头被扭送到众人跟前:“这丫头还想跑呢,却是在隔壁府角门处堵住了……有本事做你有本事也莫跑啊!今日这事光跑可是解决不了的!”

“哦?还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丫头见三堂会审的阵仗,又听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如此说话,自知今日这条命是要交代在此处了,反倒冷静下来,不哭不闹,还冷笑了声:“没错,纸条是我塞的,毒是我下的,我无怨无悔。只是可惜了那包好药,居然没药死这老虔婆……”

“啪!”自有婆子赏了她一耳光,骂道:“贱婢还不快住嘴!”

她嘴角就流出一条血线来,顺着白净的颇有两分姿色的下颌流淌,众人望着都觉得疼。

但她却是晓不得疼似的,反倒疯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她本就该死!若不是她,这国公府爵位就是我们二房的,这本就是我们窦家的爵位,凭甚由他个姓张的鸠占鹊巢?全怪这姓邓的老虔婆,是她指使着她那窝囊废儿子抢了我们窦家应得的爵位!要不是她……”

“啪!”

这回却是那早上的告状老太太冲出去给了她一耳光,嘴里急忙骂着:“你这贱婢,谁与你是一家?要死就自个儿出去死远一些,这与我们二房何干?”生怕被她拖累似的,老太太还使劲对着她肚子踹了几脚。

力道之大,即使是健健康康的成年女子也受不住,更何况是……

果然,那叫“莲心”的丫头抱着肚子就“啊啊”的哀嚎起来,众人不明所以。江春眼神微动,她猜到了两分,能让她不惜一切做出害命之事,以窦家二房荣誉为自己荣誉,那定是她……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才片刻功夫,她身下就流了一滩血出来。

众人再看她痛苦、绝望的神情,都明白过来:这是流产了。那些做娘的,就将自家小娘子头眼给蒙了,不令她们瞧见这骇人场面。

江春亦眨眨眼转开视线,她不知两府恩怨,不能说原谅不原谅。若站在窦元芳的角度想,就是这婢女才害得他祖母遭了罪,若今日不是侥幸,他可能就要因为这婢女失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了!

那婢女流着血在地上哀嚎间,抬起头来望向窦宪身后一群男子,里头有老有少,也不知她是望向何人,亦不知是得了何样指示,忽见她抬起头来惨笑一声,居然奋起朝着旁边的湖里纵了下去。

这动作就发生在一息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湖中已响起了“噗通”一声,几个婆子赶过去,只见那一片染了血色的湖水在慢慢变淡……

婆子正准备脱了外衫跟着跳下去,窦淮娘却恨得轻笑一声,止道:“罢了,倒是好本事,有胆量,本宫佩服!但今日之事,可不会就此打住的……”

“淮娘!”窦老夫人睁开虚弱的双眼,望着气急冷笑的女子。

原是第二碗参汤也吃下去后,老夫人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今日,之事,到处,为止。”

见窦淮娘还要张口,老夫人颤抖着,咬了牙一字一顿的开了口:“皇后,娘娘,老身,有,不情之请。”

众人见她这样子,自家家事被全京城的贵妇瞧了笑话,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两遭回来,说话口齿都不得用了,倒是同情起来。

“阿娘你这是要折煞我呢,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是儿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以赴……”窦淮娘温声应答。

“安国公府,恳请,圣上,收回,爵位。”

众人竖起耳朵却是听到这么一句,犹如晴天霹雳!

安国公府可是当世三大国公府之一,可以说,除了皇宫内院和寿郡王府是皇家宗室,平民百姓里,就数三大国公府地位崇高了,旁人努力几辈子上百年亦只混得到侯府将军府……窦家才传承了两代的国公府说不要就不要了?

众人难以置信。

窦元芳起初亦皱了眉,但随即想到甚,他又神色安定下来……江春猜测他是赞成的?将来很有可能由他执掌的国公府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放手了?江春也不太能理解。

“母亲!”这是窦宪要急坏了的呼声。

可能是想到若皇后娘娘应下,回宫向圣上请了旨,那他这将近二十年行走东京所倚仗的身份就要没了……这种危机感迫使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来到窦淮娘身旁,急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阿娘病糊涂了,她说的话做不得准!”

虽然窦淮娘也不赞成母亲主张,但:“哼!母亲就是病糊涂了也比你这宠妾灭妻的糊涂蛋清楚!”她倒不是贪恋这爵位带与她在宫中的面子,而是想到当年这爵位的来之不易。

母亲拿出了大半家财,亲自交与父亲,寒冬腊月护送到冰天雪地的阵前去,才替当年的官家解了燃眉之急,后来圣上登基,才得了这爵位,而父亲也积劳成疾,彻底伤了身子……可以说,这爵位是用母亲半生的家财与父亲的命换回来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心血被毁。

况且,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尤其是朝中那些老油条,若令他们晓得自己娘家没了爵位,那窦家在朝中更是无立锥之地了……而她的儿子,大皇子,没了外家的支持,那些见风使舵的老油条,又有几个会再坚定的支持他?

尤其是,现在的官家还迟迟未立太子。

她的儿子还需要一个强大外家的支持,父母的心血也不容糟蹋。

“阿娘,你身子还未好,先回房去歇着,此事日后再议。”她斩钉截铁。

“答应,我。”老夫人艰难的从喉中挤出三个字。

窦家二房也慌了!若这爵位真被收回了,他们家一无人在朝中做官,二无样拿得出手本事,以前又得罪了太多高门大族……他们一房人还怎么活?

“婶娘不可!你身子还未养好,先回房,你们几个难道是死的不成?快将老夫人送回房去!刘太医,快请您去帮我婶娘瞧瞧,今日多亏了你,不然……”

刘太医不赞成道:“这与老夫何干?今日老夫人能化险为夷,全凭这位小娘子的活人术,老朽孤陋寡闻,只以前听闻太宗皇帝用过这独门技艺……现今有生之年能得见一回,实乃老朽三生有幸……”

说着又对江春道:“江小娘子,且受老朽一拜。”江春忙侧身避过,她晓得自己的斤两,其实平时急救的话针刺人中涌泉,十宣放血即够用了,自己今日不过是恰巧遇上老夫人二次昏厥罢了……当然,那也不算昏厥,是休克了,所以针刺才有点“隔靴搔|痒”之效。

这谦逊的老先生,即使是在“前世”都能算她老师了,更何况今日?况且自己也只是恰好投机取巧罢了……他的礼她哪能受?

众人被这一打断,倒是未再留意邓菊娘母女二人的官司了,有几个知机的已经夸起江春:“胡老夫人你家这孙女当真是华佗在世,扁鹊投胎啊,就这……都能令她救回来,果真是承了令夫的衣钵了!”

胡沁雪与高胜男又领了几个小娘子来到江春面前:“春妹妹好生厉害,日后姐姐可得跟着你多学学。”“春妹妹这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不知……”

江春晓得,这时候就是她报答胡家的机会了:“多谢姐姐谬赞,前几年承蒙干爹不弃,有幸得了干爹言传身教……不过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在我|干爹面前,却是差远了的……越是跟着干爹学,才越是能体会到胡门医术的精湛,怕是我穷尽毕生精力亦参悟不透的。”

就有人感慨“果真是胡院判后人,胡门医术委实博大精深……”

胡老夫人嘴上虽谦逊着“过誉过誉”,其实心内却是乐见的,看江春的眼神也愈发柔和了。

刘太医望着江春的谦逊样子,捋着胡子感叹“后生可畏!”

而塌旁的窦家母女二人,却是犟上了。

“阿娘,咱们回屋罢,这春风吹了可不好受。”

“恳请,收回,爵位。”老人还是一字一顿的坚持着。

窦淮娘心内愈发不是滋味,她不知亲娘怎么纠结上这问题,但,她的打算却也是极重要的,她的儿子,她得助他一把。

“阿娘,这事咱们回房再说,可好?外头人这多,咱们晚间再商议,可好?”

老夫人只轻轻摇摇头,固执的望着自己女儿。

窦元芳在旁看不过去,只得蹲下|身去,与祖母视线相对,难得温声道:“祖母,我懂,咱们窦家……是完了。”

老夫人眼内亮了一点点光,又转瞬即逝。

“轰!”窦淮娘只觉天旋地转,什么叫“完了”?

“元芳,你这是何意?”

“那贼子的账簿我们至今未找到,这可能是他的计谋,坐山观虎斗……”元芳轻声提醒道。

窦淮娘听得低下头去,她知道,侄子说的“他”是她的丈夫。她在想,事实真如侄子猜想这般吗?她想要坚定的摇头,想要理直气壮的说“我夫君不是这种人”,但他现在已不止是她的夫君了,还是宫内无数人的夫君,是天下之主。

就像她一般,以前未出嫁时,觉着能嫁个阿爹一般一心一意的男子就行了。真嫁给了他,望着当时张扬跋扈、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又觉着自己若是也能作上太子妃就好了。真作上了太子妃,望着皇后娘娘的母仪天下,说一不二,她又觉着能作上皇后,母仪天下,那她就此生无憾了。

而现在作了十几年的皇后了,她又觉着能让自己儿子坐上那位置,她也不枉为母一场……她在望着眼前的高山兴叹艳羡,她的丈夫也不会只对现在这种被人掣肘的处境满足。

他要效仿太宗收复辽北,他需要朝臣的支持,而朝臣皆唯老牌世族马首是瞻。他扳不倒世家豪族那几座百年大山,他只得向他们妥协屈服,而妥协最好的投名状……就是这二十几年来异军突起的、招摇的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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