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张口刚想说话,“咳咳”咳出了一口血来,那血撒在他一身黑衣上,一错眼还当是衣裳汗湿|了……江春望着他那身紧贴于皮肉的衣裳,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到底是血还是汗?
出血……那就得要止血药,金疮药,她对这马车构造也不甚熟悉,只没头苍蝇似的整个车厢里乱找乱翻,点心茶水香袋这些女子物件倒是找到些,但装药的瓶瓶罐罐却是一个也没见。没药怎么办?舅母就是那样流着流着人就没了的!为什么这世界凡是自己喜欢的人都要遭这罪?这贼老天凭什么?
看着他虚弱的眼神,江春告诫自己:不行,江春,你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你现在只能把他当作你的病人,你得冷静下来,慌慌张张甚也做不了!你不能让他出事!不能让自己的病人出事!
只见她深呼吸几次,慢慢压下胸口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转身见左侧窗棱下有把茶壶,提起来晃晃,里头有茶水。她忙提过来,叫醒险些又昏睡过去的元芳:“窦叔父?窦叔父快来喝点水。”
就这农历八月的气温,他就算侥幸逃过失血休克、伤口感染,闷在那小小的封闭空间内,中暑定是少不了的……只得先喝点水。
他只能勉强仰起头来,手却是动不了的,江春将茶壶嘴凑近他嘴巴,微微提起提手,慢慢的倾倒进他嘴里。看他喉结滚动她忙放平角度,估摸着咽下去了,她又慢慢倾一口给他……就这般极缓慢的喂下去半壶水,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江春收了茶壶。
见他脸色还红着,似是热得,想起那次城外上他马车,才六月就得放冰盆了,他怕是苦夏厉害。
她又忙去将冰盆端过来,放他脸旁,他果然舒服得叹了口气。
只是她经这一折腾,身上也出了层汗,两人都热,就觉着这冰盆没什么作用了。他眼睛不太睁得开,只眉头紧紧皱着,脸色反倒愈发红了。
江春不忍心,下意识要拿冰块放他额上,却又想起失血病人随着血液的流逝,体温会逐渐降低,她直接放冰块上去无异于雪上加霜!况且每一个中医都听过一句话——“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任由他这般热下去,不断出着汗,无异于双重的失血了!
不行,得给他适当降温!
江春卷起袖子,露出毛边了的袖口,咬咬牙将双手放进冰盆……她历来是最怕冷的,那放了半年的寒冰,温度比冬日的冰还要低,手方触到就麻了。盆里的冰块已经化了大半,变成半盆凉入骨髓的冰水,她将手压到盆底,手背上盖了几块冰,才过了几秒钟就觉度日如年,双手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她咬咬牙,待手麻了半日,方拿出来,一手放他额头上,一手放他脸颊……两手轮换着,放了掌面换背面。
元芳被这清凉沁得异常舒服,勉强睁开眼来,见江春牙齿在打颤,有些不对劲,但顾不得了,怕自己撑不住好久又要昏死过去,只勉强趁着这清醒时刻交代:“带……我进城,送到……迎客楼后院,窦三……在……接应。”
气力不足,说得断断续续,江春也不知是手上太冷了,还是怎的,她不觉得鼻酸,不觉得眼酸,一切都好好的,但就是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元芳半眯着眼,见了她这样子,勉强露出个似笑又不是笑的表情,也不似以往几次的左思右想、大着胆子了,他毫不犹豫的、勉强颤抖着将手摸到她脸颊上。
她颊上的泪水似燃烧的岩浆,烫得他手又抖了抖。
“莫哭,我不会死。”说着那粗糙的大拇指动了动,似乎想要将她泪水揩掉,却是使不上力,动了一动又颤抖着垂下。
江春的眼泪似开了闸的洪水,“滴滴答答”落得更凶了。她双手握住他大手,使劲捏着,想要用力捏疼他,只有疼了他才能保持神志清醒,但人在巨大的失血和疼痛面前,哪里顾得上她那点蚂蚁大小的力气?
元芳好容易睁大的眼睛又半眯下去。
江春泪珠似雨点子似的打在他面上,嘴里“你不能睡,不能死”“不能睡”“睁开眼”“一定要撑住”的说着,愈发语无伦次,似个疯婆子。
她双手抱住他的大手,将那手抱了自己脸庞上,紧挨着贴在自己面颊上,似哭又似笑:“窦元芳,我不要叫你‘窦叔父’,如果……如果上天让我穿越,重活一次的目的就是要我不断的体会生老病死与离别,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罢了。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你,你听见没有?”
那人没反应,只睫毛轻颤,表示他在听。
江春不敢大声令外头听见,只用软嫩的脸颊蹭着他大手,要令他感觉到自己,那抱着他手臂的姿势与神情……她看不见,不知自己有多虔诚。
她深吸口气,继续哽咽着道:“窦元芳,你听见没有?我江春最大的收获就是遇见你,我不要生离死别,我不要,你听见没有?”
她眼前似放电影似的闪过两人自相遇来的画面,有四年前的,三年前的,一年前的,有他送谢礼去江家的,有他救了她数次的,有他在杏子树下抱住她的……她似旁观者一般,亲眼见着她牵了她小臂逛夜市,他无奈掏钱给她买了两个仙桃,他一丝不苟的给他剔鸡腿肉,还似她肚里蛔虫似的给她点了红烧鱼块……
她眼泪流得愈发凶了,以前的她只是当局者迷,只见得到他将她似小儿般照顾与关爱,她就想当然的、自欺欺人的以为他只是在尽长辈的责任。
其实,他是她什么狗屁的长辈?!
她是他什么狗屁的侄女?!
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她似局外人一般,见了他在树下抱住她时的迷离,见了他在夜市的人山人海里试探着将手搭在她背上,见了他窃喜着望着自己吃下他用自己筷子剔出来的肉,见了他紧紧包住她小手,见了他小心翼翼的抱住自己……他自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小心翼翼”,她全都能感受到,都能看到。
窦元芳,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上天让我只身来到这莫名其妙的世界,就是要让我遇见你,让我……喜欢你。
所以,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不同意,你知道吗?
“我不准你死,你听见了吗?”江春凑近他耳朵,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语气里带了她平生最大的勇气与决心。
不管他听见不曾,江春却是发觉他体温又升高了,脸颊苍白在减退,潮|红却是慢慢泛上来。她忙轻轻放开他,又将红如猪蹄的双手放进冰盆内,使劲搓着越来越少的冰块,搓得连小臂都冰麻了,才拿出来放他脸颊上,给他搓脸。
怕他闷着,汗出越来越多,她又抽出手去将他衣领解开,露出脖颈一片来。他脖颈的肤色比头脸白多了,估计是常年“不见天日”所致,可见,他是个多正统、多严肃的人了。
脖颈之上,有层细细的汗珠子,触手温热,江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冻成“红烧猪蹄”的手太凉了,还是他的体温真有恁高。
嗯,很好,颈动脉搏动还有。
她实在想知道,他到底是伤了何处,他怎包扎的,可还有在继续出血,可要她再重新替他包扎一下……刚要伸手解他衣裳,“咚咚咚”车厢门被敲响了。
原来马车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江春忙端着他头放回凹槽内,拿垫子将那凹槽盖住大半,露了他口鼻呼吸之处……还没整理好衣裙,车厢门又被敲响了。
“春娘子?老婆子是翠莲嬷嬷使来的,来问问您可要下车松快松快?”
江春轻咳了下紧张的喉咙,慢慢将车厢门拉开,自己出了门,见胡老夫人与沁雪皆下了车,是离东门不远的一个茶肆,就开在官道旁,来往车马极多,她怕人来人往有人浑水摸鱼,或是上错了马车摸进来……只得装出一副疲劳样子来。
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多谢嬷嬷好意,只是我有些晕这马车,不敢下车去,待会儿若吹了风再回来愈发待不惯车厢,怕……届时出了丑。”说着露出怯怯的不自在的笑意。
那婆子晓得她以前不过是山村贫女,哪里坐过甚马车,现得了胡家青眼,配上她那苍白的小脸与唇色……坐不惯马车也是常理,只理解的应下,又问可有甚需要的。
江春将茶壶递了出去,道:“烦请嬷嬷帮我装壶凉茶来,就不惊动祖母与姐姐了。”
她也不敢立马将车厢门关上,只等着她递来茶壶,方进了车厢将门给关紧了扣死。
眼见着离东门不远了,元芳既出躲车厢底的下策,城门定是查验严格的,怕待会儿那血腥味不好过关,她将两侧窗子开到最大,令空气流通起来。
又将刚才找到的香袋子撕开,将那不知是甚的香料撒开,撒得满车厢皆是,熏得她打了几个喷嚏。
这才提了水壶,小口小口的将水喂给他,现在多的也做不了,只能先给他补充体|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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