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走到床边,见他神色安详的闭着眼,呼吸平稳,面色亦恢复了一贯的黄黑,就先自放下心来。
“窦叔父?”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方叫出口又觉着不自在,白天都还说不是他侄女哩,现在又喊人家“叔父”……女人的嘴脸,果然是最多变的,她自己先红了脸。
床上的窦叔父早被她一声温柔的“窦叔父”喊酥了半边身子,剩下另半边身子僵硬着,不知该如何好:是睁开眼睛对她笑笑,说句“看,我没死”……还是继续闭着眼睛?
真是好生为难!早知如此为难,她进来时就睁开眼算了!
江春见他声息也无,双眼紧闭,心想难道是睡着了?刚才明明都听见他说话了呀!
她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声其实也是虚弱的,连五六分中气皆无,定也只是勉强从鬼门关回来,身子还虚得很……怕也是勉强答应老白罢?
她也不纠结自己的小心思了,急急弯了腰察看他面色,依然呼吸均匀而平稳,胸口薄被被带得一起一伏,节律不快不慢,正好一息一至……难道真是睡着了?
她仔细观察他眼睑,见睑下目珠也无滚动,睫毛也不颤,只眉心有两三条浅浅的痕迹。
江春晓得,那是他长期皱眉皱出来的痕迹,外加不注重保湿护肤,天长日久也就消不下去了……不过这在欧美人中倒是多见。
她以前不知在哪儿听过,若眉心有一条竖纹,那叫“斩子剑”,无论男女,皆是命硬之人,在男则克妻克子,在女则克夫刑子。若两条的话,则叫“双雀纹”,依然是男克妻、女克夫,甚至是刽子手常有的纹路。而三条的“川字纹”,在男子身上却是大富大贵之相,多是前半生富贵异常,遭遇家道中落,又再白手起家,做出一番大业,但往往婚姻不顺……
他的不多不少,正好是三条。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估计是笃定了他神虚寐沉,居然放肆的将眼神在他身上流连:极其出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可惜缺水有些严重,显得干焦,毫无光泽……他应该多饮水的。
好像从第一次见他,他的嘴唇就是缺乏滋润的,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副沙漠里走了半日的样子。好在面上皮肤倒是随季节、地域而改变。比如四年前在金江时,估计才去西南,还不适应那干燥的高原气候,干燥得特别明显,后来回了汴京就好多了……
殊不知她弯着腰盯着他瞧,心内天马行空,却未注意到自己今日穿了身鹅黄襦裙,襦裙胸口本就开得低些,一弯腰下去,那胸前细白一片就随着沐浴后的清香流露出来。
元芳竖着耳朵听了半日,突然无声了,忍不住好奇偷偷睁眼看,哪晓得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大片细白……以及,从他那角度,居然还见了两只肥美的大白兔!原来,她的是生成这样……从这角度看,倒是不似那画本上的大桃儿,但,又比那桃儿还触目惊心,还要好看,还要秀色可餐。
那“餐”字,陡然间令他红了脸,就连心尖尖亦随着那对颤动两下。
果然,那一对还随着她动作有些轻轻晃动……若是能碰一下,定也极其软和调皮的罢?看,还差了那么一丢丢,就一丢丢,稍微挪动下方位,定能看见两只鲜艳的兔子眼睛的……但他仿似被定住了似的,不敢挪。
体内那两个小人又在抗争了。一个说“动一下,动一下就能瞧见了,可能真是兔子眼睛哩”,另一个说“窦元芳你果真是个伪君子”……
他不敢动,但他那处却是动了的,带着他这半年来越来越熟悉的热量,极快的苏醒过来!还好将才治伤时,窦三帮他在褻-裤外又穿了条外裤……否则,那薄被定是压不住的。
他心如擂鼓,又紧张又带了本能的悸动,只觉着体内那股热量从心窝开始往下,到了那处,烧得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窘迫极了,为何这般不听使唤!
然而,那不听话的小豆芽还散发出一股愈发明显的热气,顺着冲任督带之脉,循行腰间一周,又往上窜至心口。
将他心窝子烧得快要燃起来,才受的伤居然也不痛不痒了?看来这把火比任何丹药都灵验十倍百倍……烧过心窝子还不算,它居然顺着喉咙往上……
元芳心想:完了完了,又要吐血了,要是又似白日间一般,才吐一口就将她吓哭可怎办?他不想她哭!于是,他猛的闭上眼,不敢再看,体内运起力来,压住咽喉,决心定要将那口热血扼在咽喉间,最好是能将它扼回心肺之内……
然而——“咦?窦叔父,你怎流鼻血了?”
……
窦元芳虽然闭着眼,但他觉得,他的人生,从未有一日似此刻这般失控……与狼狈。他一直坚信,男子的毅力要从控制身体开始,身体控制了,才能论心性……而他此刻的窘境证明:他可能并不是个有毅力的男子。
江春天马行空一圈,方抬头就见元芳鼻子内流出了一股血线,鲜艳至极,但眼睛仍是闭紧了的。
这是怎了?按理说失血过多的人,方用过止血疗伤药,该是凝血功能最好之时啊,怎还鼻衄了?莫非是伤情加重了,体内真气乱动,导致气血逆乱?
她顾不得多想,忙掏出随身帕子,手忙脚乱替他擦起来。
只是她愈靠近他,身上散发的清香就愈发明显,软-嫩的小手触碰到他火-烫的肌肤,似一滴水滴进了油锅……他鼻血流得更快了,好在只左边鼻孔在出,不然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了。
江春眼看着鼻血越擦越多,也急了,轻轻用手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轻声问道:“窦叔父?窦叔父?你怎了?可是内力乱窜?可是觉着不对劲?你快睁开眼来看看我啊!”
元芳此刻才知甚叫“骑虎难下”。
若无其事睁开眼来?他做不到,自己明明才不受控制的胡来了一遭。继续闭着眼睛“装死”到底?若是又把她惹哭怎办?
江春望他依然毫无动静,伸手切他脉微微有些数,亦不算气血逆乱……这可怎办?他这伤到底是怎回事?伤处不流了,鼻子反倒流起了,难道真如《大话西游》吴孟达一般,止下面又冒上面,按下了葫芦飘起了瓢?
不行,这病情她临床生涯中还从未遇见过!
她不能眼睁睁望着他流血!
“窦叔父,你撑住片刻,我这就去给你叫人,对,叫那个老白和叶掌柜!”说着就要歇下帕子往门口去喊人。
元芳实在憋不住了,眼还未睁开,手就凭着本能的去拉她……本来伤科大夫都说他修养十天半月就能好了的,又这般……这般模样,只要是个男子,都能晓得是怎回事!他无法面对他们。
想到那窘境,心内一急,手上用起力来就没轻没重,江春不防就被他一把拉倒,正好趴-在他身上……
情急之下,她还能想起他胸腹中伤,不敢碰到他躯干,为了不直接一头扑他面上,只胡乱将手撑在铺上。
元芳这才装作“大梦初醒”的睁开眼来,眼里好容易有了丝丝清明,见心尖尖上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正眨巴着小鹿样的眼睛望着自己……可能是着急所致,眼里居然又带了水气。
真是可爱又可怜。
他该拿她怎么办?
好容易恢复的清明又要保不住了,她还恁小,还甚都不懂,他该拿她怎办?
江春见了他睁开眼来,心内瞬间就冒了一股欢喜出来,看他亮而有神的双眸,这是无事?心内那欢喜就逐渐扩大,似水纹般慢慢荡开来,越荡越大,越来越欢喜。
“窦叔父,你……你好了?”小姑娘眼里含着亮晶晶的水汽,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
元芳鼻血终于自己止住了,倒是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只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能神智清楚、准确的回答自己问题——那就是真的无事了!江春欢喜更甚了,心内又酸又涨,穿越来四年后,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安全的找到可信之人、可靠之人的感觉,将她心口填得满满的。
以前在王家箐,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村民欺侮,一家老小只能忍气吞声。后来到了金江,为了做短工受过的欺辱,同窗之间的小心翼翼,在胡家与徐家的如履薄冰,她都晓得,除了自己,她无人可靠。
现在,来了汴京,尽管形势更加复杂,风云莫测,但她真正遇见了他,她心目中最最厉害,顶顶了不起的伟男子,重伤成那般都没能打倒他……他就这么好端端的望着自己笑。
这就是她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她不知用“归属”两字是否太早,但她就是觉着心内欢喜。
于是,望着元芳的她,突然就笑起来,不再是小心翼翼、有保留的抿着嘴角轻笑,而是露出一口细细小白牙的笑。
她下面的元芳见了那笑,也不自觉的笑出来,将那眼角纹路笑得愈发明显了……在江春眼里就成了满满的荷尔蒙。
怎么办,好像真的喜欢上这老古板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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