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两人仿佛打哑谜似的,将窦家最后的底牌也交代了,二人均松了口气。元芳想的是,把她当自己人的感觉挺好,而江春则是晓得了他果真不是以卵击石,届时到底谁是卵谁是石还未知呢。
她真荣幸,能识得他这般伟男子!她只觉着此时的自己,心是热的,浑身充满一种窦元芳带给她的自信与骄傲……当然,这种自信与骄傲终将会伴随她的一生!
二人面对面坐了聊半日,江春再次吃下了半杯茶水,元芳摸着茶壶早不热了,不再给她倒水,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包着的物件递与她。
江春笑眯了眼,有意打趣他来缓和紧张的气氛:“元芳哥哥莫非还给我备了生辰贺礼?”心内难免就想到了去年那只“狮装大佬”,他的礼物……倒是出人意料,也不知今年会是啥。
她隔着红绸摸了一下,感觉该是个颇有分量的物件,待拆开那绸布,果然是个“有分量”的好东西。她用手掂了掂,少说也得有五六两了。
只是……这支五六两的银簪子她要如何戴得出去?也不知是用甚银打的,看着也才数寸长的凤喜牡丹簪,拿在手里却是沉手的。
“那日车上那只,被我拾走了,成色太差……”
那倒是,不过图便宜买的而已。现在这只,成色比那便宜货铮亮,花样也是栩栩如生的,花叶其间居然还做了雕花镂空……工艺自是甩了“便宜货”几条街。
但,这般异常的沉手,这簪子在江春脑中已经变身成了金光闪闪大拇指粗的链子了——暴发户标配!
见小姑娘嘟着嘴不乐意,元芳又摸摸鼻子,不自在道:“你先将就着戴戴,若不喜欢就留着赏玩罢,日后……日后,若有机会,再给你挑好的。可好?”
他那欲盖弥彰、小心翼翼的商量语气,江春反倒软了心肠,笑了笑:“哪有?我很喜欢哩!”
见元芳还不展颜,笑不出来的样子,她状似自然的拉了拉他放桌上的手,定睛瞧着他:“只要是元芳哥哥送的,我都喜欢哩。”
话未说完,脸已经红透了。这是她两辈子加一起四十多将近五十年里,第一次主动说情话。“前世”虽然在情浓之时也会说些,但都是被初恋男友逼着说的,他似个孩子般,她要不说就赌气不乐,她为了不节外生枝,也只得咬牙敷衍他几句。
但此时此刻却不一样,她喜欢,她就是要表达出来,她想令他晓得她的欢喜。
元芳果然舒展了眉眼,回握了她手,虽一字也未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对了,你再好生瞧瞧这簪子。”
江春被他一提醒,果然重新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成色、花样、工艺是上等的,并无何异常之处,只是份量太重……难道还有甚玄机?
心内琢磨着,手就在那簪子头尾摸起来,可惜上下里外的被她摸遍了,也未曾见到甚机关精巧的,只是在簪子尖头上摸到个一道道的凹槽,极其细小,与那凤凰尾巴融为一体,凑近一看,是个“春”字。
这是给它打了个她的烙印?
“这是你的。”元芳意味深长。
江春正疑惑着,只闻他用手打了个响指,外头就进来两个男子——叶掌柜与个普通到令人过目即忘的中年男子。
叶掌柜还好,经营着东京城最大的酒楼,迎来送往的身上自成一股从容气质。那男子却是普通的灰棉衣裳,寻常的不俊亦不为丑的样貌,浑身瞧不出甚气质,只觉着似街面上迎面走来的任一男子。
那两人口称“叶某”“项某”对着元芳行了一礼。
元芳微微颔首:“罢了,两位跟随我祖母多年,现又跟了我二十年,是我窦家元芳名副其实的肱骨干将了。你们且与春娘子说说情况。”
两个对视一眼,叶掌柜先跨出一步,说起了来历:“叶某汴京人士,三十年前承蒙老夫人青眼,后又得二郎君看重,得了提携,跟着做些买卖营生,旁的不敢说,在酒楼经济上略有两分心得,各地消息打探也能使上些力。”
叶掌柜方退下,那寻常男子上前一步,道:“项某名项云贵,山西人士,从小家破人亡,得了老夫人救助……窦家乃项某再生父母,得蒙老夫人与二郎君信任,经营着窦家些许银楼成衣铺子,往常多与妇人打交道,各处消息倒是知晓一些。”
看来叶掌柜是专探男子消息,而项掌柜是负责女子后宅消息的,两人不止在窦家最赚钱的生意上掌舵,暗里还是窦家最重要的消息来源。只是,他与自己介绍这多做甚?
江春不解的望着他。
元芳安抚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正襟危坐,端严着声音道:“窦家叶寻安、项云贵听命。”
两人“噗通”一声就跪下,齐声道:“属下听命,但凭少主吩咐。”
“倘若此次事败,我窦家成年男女无一幸免,你二人若有旁的去处,我们也不阻挠,只望你们瞧在我窦家元芳的面上,好生安顿淳哥儿,为我窦家与祖母留得一分血脉,我元芳感激不尽。”
说着就起身鞠了一躬。
叶项二人惶恐不已,只跪地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坚定地齐声道:“我二人生是窦家人,死是窦家鬼!绝不敢有二心,少主勿折煞我等。”
能得此忠仆,窦家祖孙二人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了,江春说不出的骄傲与自豪,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挺挺胸膛。
元芳叹了口气:“罢了,不说那丧气话。”
两人终于不再惶恐。
元芳却又话锋一转:“今日请了你们来,是我还有一事要说。这位春娘子,是窦某平生挚友,从今尔后,但凡春娘子有吩咐,你二人不得违逆。见她如见窦某人,你二人可知?”
二人竟然半分犹豫都没有,齐声应“是”。
江春想要摆手拒绝,她不过农女一枚,现也才是太医局学生一枚,哪里受得住他们信赖?况且,这是人家窦家的积年忠仆,只会奉窦家嫡支、窦家老夫人为主,她非亲非故哪有这大的脸面安然接受?
元芳却不予她拒绝的机会,拉了她手,从桌上拿起那枚银簪,摩挲着那小小的“春”字,道:“你二人且起身罢,可看清这信物,日后见物如见人。”
叶项二人照着吩咐起身,闻此言,又对着江春跪下,应了声“是”。
江春浑身不自在,生平第一次有人给她磕头,而且还是年纪与江老伯江老大相当的“大人”,她想要避开去,却被元芳握住了手。
元芳也不说话,只定定望着她:“若我有去无回,你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我窦某人。他们,就当是我给你个依靠与念想罢。”
江春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有点像……托孤?
她实在不想说“临终托孤”,她不要听什么“有去无回”,他凭什么有去无回?刚招惹了她,就想撇开吗?难道他又要似六月间那次,不明不白交代几句就消失?窦元芳,你还真是个王八蛋!
她不许!
江春红着眼道:“你不许有去无回,不许出事,定要全须全尾好好回来,你可知……”喉间哽咽得她说不下去,明明开心是来过生日的,他又要说这些生离死别的晦气话!王八蛋!
她想闭上眼睛,蒙上耳朵,不看外面局势动荡,不听那些鹤唳风声,她只想在这异世,得一个真心喜爱之人,相知相守,衣食无忧的过完后半生。她才不要这种动不动几日就要玩消失,动不动就要生离死别的臭直男,死直男!
元芳见她脸上泪痕,哭得像个孩子,他心内亦不好受,若非叶项二人还在场,他真想抱了她……他忙掏出帕子,笨手笨脚将她眼泪擦了。
哪晓得,有时候,女人的眼泪不是说止就能止住的,他越擦,她流得越凶……甚至连肩膀都开始一抽一抽起来,定是难过至极了。
他也顾不得旁人还在了,忙跨过身去,搂了她肩背,将她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大手就下意识的在她背上拍起来,语无伦次哄着:“对不住,小乖,小乖真好,是我不好,我……”我也不知自己哪里不好。
江春本来正悲从心来,有心要按捺自己眼泪,那眼泪却是不听话的,漱漱就往外冒……哪晓得就听了“小乖”两字,内心只觉难堪至极,又羞又恼,这死直男,叶项二人还在跟前呢……她从今往后都没脸了!
想着想着就气起来,一下“乖乖”,一下“小乖”的,这死直男,不会说情话他可以不说啊!
手上就用了力,对着他胸口捶了几下,嘴里嘟囔着“丢死人了”“彻底没脸了”……
元芳只道她是羞恼当众掉泪,忙拍着背安慰:“小乖不怕,他们早出去了,哪敢笑话你。”
江春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能求求你别肉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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