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身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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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紧赶慢赶,马车轮子不停歇的“咕噜”了半个时辰才终于顿住,停在城外一片民房前,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枯黄的庄稼与光秃秃的树杆。

这是个寻常的北方村落,恰好午食时辰,村里炊烟袅袅,从那一个样式的土墙瓦房内升起……于是,东头那座毫无烟火气的青砖瓦房就格外显眼。

窦元芳全程沉默着,现下了马车亦只跟在段老夫人身后,不发一语。

可能是为了打破这沉默,老夫人无话找话:“你们圆姐儿三岁了罢?可请了夫子了?”

江春看了元芳一眼,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这才笑着道:“是哩,三岁零八个月,还未请夫子来嘞!”

段老夫人就点点头:“你将她教得很好。”

江春汗颜,今儿一整日她都在数落这丫头的毛病呢。

“是我段家对你不住,丽娘这孩子……养儿方知父母难啊!我们亦拿她无法,不看哪个,只望你看在淳哥儿面上,就……”很明显,老夫人这话是对元芳说的。

窦元芳却只拱拱手,往路边走去,一副不欲提及的模样。江春/心内隐隐有了猜想,这段丽娘身上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春娘子,今日这人,于老身而言,说心头肉亦不为过,虽有违道义,但……老身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在这世上,只她一个牵挂。”

江春/心内愈发往段丽娘身上靠了,莫非她其实没死?

没死?!江春被自己这猜想吓了一跳!

既没死,那为何要对外称“死于难产”?这十几年她又在何处?为何连淳哥儿都未曾见过?

诸多疑惑,在见到人的那一刻,都如日出云散。

几人才进了院子,就有个男子迎上来:“叔母回来了,怎说?”见到身后跟着的二人,男子难掩讶异,小小的“啊”了一声,又忙改口:“表……表哥也来了。”

窦元芳不吭声。

江春见那男子颇为眼熟,愣神片刻反应过来,他那与元芳如出一辙的入鬓长眉,白皙至极的肤色,精致的五官……都说明这是她在这异世所见最为漂亮之人——大秦氏娘家侄子秦昊。

果然,男子难为情的招呼她一声“表嫂”,江春轻轻点头。

元芳与秦昊留在院里,江春跟着老夫人进屋。

屋里光线昏暗,四周窗户蒙得严严实实,就差大白日的点灯了。

“娘子如何了?”

丫头战战兢兢:“自老夫人走后,娘子又陆陆续续发作过三回……又换城里大夫来瞧过,说这便是癔症了。”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生怕吓到床上之人。

老夫人却恨声斥道:“胡沁什么?都是些庸医!她不过是羊角风罢了,哪里就是癔症了?”

江春慢慢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顺着淡淡的怪味儿来到床前。见铺上弓着身子躺了个发髻凌乱的妇人,看不清面目,身下的褥子被浸透了,也不知是喝洒了的水……还是尿?模糊一片,隐约可以听到两声气若游丝的呻/吟。

江春出于职业本能,顾不上多想,亲自去将窗户打开一扇,透进些风来,将屋内沉闷的尿臊气吹得愈发明显了。

床上妇人这才循着光,慢悠悠的转过身子来,望着眼前几人。

那是一张白净清秀的小脸,虽衣裳不整,发髻凌乱,依然难掩那天生的丽质。年纪也就三十出头,配上清瘦单薄的身材,年轻时候定是位清秀佳人。

“阿嬷,阿嬷,儿想阿嬷……儿想回大理去,吃两口甜丝丝的宝珠梨,跟着昊哥哥去海子边……”女子朝着段老夫人张手。

江春虽有心理准备,但听她称“阿嬷”,还是被吓了一跳——段丽娘果真还活着!

段老夫人老泪纵横,上前去接住她的手,紧紧捏住,哽咽着道:“好好好,丽娘不怕,待病好了,阿嬷就带你家去。”

江春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这神志不清的女子分明就是段丽娘!直到老夫人捏住她手,江春才发现,她的手腕处露出几道青紫交错的印子……

“昊哥哥……昊哥哥今日来了不曾?”女子急切不已,带着少女即将要见意中人的憧憬与渴盼。

老夫人的眼泪流得愈发狠了,赶忙答应:“来了来了,就在外头哩!丽娘先给大夫瞧瞧,待会儿就见……”

“真的哇?阿嬷,玉环快给我梳头,我今日要梳一个凌虚髻,再戴那只点翠的花冠,裙子……阿嬷你说我配哪身裙子好看嘞?”说着就使劲摇晃老人的手臂,果然一副娇嗔少女模样。

江春知晓,这是精神有些不正常了,也不好再看,微微走开两步去。

哪晓得她一走动,就引起了段丽娘注意。

只见她皱了眉头,将江春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方瘪着嘴与老人“小声”嘀咕:“阿嬷,这女子是哪个?怎穿的这般好看?我不要她与我站一处,不要昊哥哥见着她!她手上戴那镯子,我好像在哪见过……”歪着脑袋就冥思苦想起来。

段老夫人叹了口气。

那镯子是邓菊娘手上戴了几十年的。

望着江春婀娜动人的青葱身段,摘下了披风,家常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摇曳生姿,面上散发着家宅和美才有的幸福气息……回头见自己闺女,人不人鬼不鬼,不禁愈发悲从中来,只恨不得立时嚎啕大哭。

同一个男人,为什么她的闺女就不能好好珍惜那姻缘?她也是慢慢才知晓,那两年里,元芳是真未曾亏待于她。

“你怎就不知好好珍惜?你说你……”

“阿嬷,你哭甚?快来帮我找裙子,昊哥哥最喜欢我穿那身……”话未说完,就被老人打断。

只见段老夫人冷了冷神色:“咱们先不忙梳洗打扮,让大夫给你瞧瞧,身子好了你要多少漂亮裙子都给你做,可好?”

又转头对江春道:“春娘子,烦请你帮着她瞧瞧,这两年来不知怎了,她每每遇着不快之事就抽羊角风,有时甚至还直接抽昏死过去……昨日起到将才,已抽了六回了。”

“不!我不要!我才没有抽羊角风!我不喝药!”丽娘说着就大力挣扎起来,将铺上枕头被褥全一股脑扔地下去,身旁的小炕桌也被她推得远远的,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江春见她这般不配合,心里又拿不准她发病的根由,怕冒然上前去加重刺激又引发抽搐,只得说了句“咱们退一步说话”。

老夫人就将丽娘交与丫鬟,自己跟着江春出了门。

屋外,窦元芳在院里站成了树桩子,朝着院外头的青山眺望,视身后那局促不安的秦昊如无物……他定是气恨极了才这样罢?

江春/心内就有些微微不适,瞧他今日反应,他前妻的死而复生的,他怕是早就知晓非一朝一夕了……却瞒她瞒得好紧!

一路上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让他解释的,或是先给她思想预备一番也好,他居然都一声不吭!

果然是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有让他不愿提及的白月光麽?

“春娘子,丽娘的情形你也见了。她自从五六年前经了些事后,这脑子……就,受不得刺激。”

江春敛了心神,对她经了什么事不感兴趣,只点点头,问起症状来:“平日是如何发作的?”

“老身也是三年前才晓得,一旦家里受了不快,她先是哭闹,哭着哭着就倒地抽搐,不省人事,双目上翻白……昨日厉害些,还口吐涎沫,口中怪叫不已……倒与咱们大理那头的羊角风一个模样。”

“只是,这几日愈发严重了些。往常抽过后还能自个儿醒来,

醒后亦如常人,这几日开始,却是醒后也神志不清了……满嘴的糊涂话,尽说些多少年前的老黄历。”

那就是病情进展严重了,这般心脑情志方面的疾病,肯定有什么诱因加重了——“不知她前几日可是受了甚刺激?”

段老夫人眼里的泪就一个劲哗啦啦往下落:“她……她这不争气的臭囡!我怎就生了她个臭囡!好好的姻缘自个儿不珍惜……”

见“前女婿”元芳就在院子那头,老人愈发叹了口气,歇了歇才说:“半年前才又小产过一次,前几日见了那孩子的小衣裳,就哭抽过去了。”

才……又……那就是不止一次了!

说着不由将目光落在秦昊身上,她闺女为何小产,十年里头就遭了三回,还不是这畜生害的?她好好的闺女,好好的姻缘,偏要被他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给毁了!好好的大理郡……说公主亦不为过,就被他给毁了!

这十年来,她虽未亲眼目睹,但也能猜到,那不见天日,不敢光明正大来到人前,受人祝福的日子,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与地下老鼠又有何异?

若他能好生护住闺女也就罢了,可怜她那傻闺女,自己落了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了正头娘子三房小妾……她为了他抛夫弃子,到底是图个啥?她自以为的“幸福”,早就过了保质期。

秦昊感受到老人的恨意,十月的天里居然生生的出了一额汗,瑟缩着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地,弱着嗓音道:“叔母,是我……我未照顾好丽娘,任凭叔母打骂便是。”

“我打死了你又能如何?我丽娘的人生能重来麽?她的孩子能保住麽?当初我就觉着你不是个靠谱的,可怜丽娘是个瞎的!”老人悲从中来。

江春又瞧了元芳一眼,见他面色淡淡,无悲无喜,仿佛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突然,异变就在一瞬间发生。

二人出来时关紧的房门,被人从里头揭开,一女子披头散发,只着了白色棉袜狂奔出来,猛的推了老人一把,上去将跪地上的秦昊抱住,颤抖着道:“昊哥哥,昊哥哥不怕,我不让她打你!哪个敢打你!我们今晚就走,走得远远的,一辈子再也不回大理了!”

江春看得皱起了眉头,段丽娘对秦昊当真“情根深种”了,“深”得都六亲不认了。

早在听见“咚”一声时,元芳就转了身,出于本能要将老人扶住。只任他三头六臂凌波微步,隔了一整个院子,饶是他飞奔过来,也未扶住老人的一片衣角。

于是,地上的段老夫人,就将头磕在了石头砌的台阶上,待众人回过神来,土黄色的石阶上已经淌了一湾鲜红。

元芳扶起了老人,江春从袖中抽出帕子,用劲压在她后脑创伤处,又唤那伸头探脑的丫鬟来,帮着将老人搀扶进屋。而兀自抱作一团的两人,还只顾闷头痛哭,仿佛全宇宙都欠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老人家从半眯的眼缝里,就淌出两行浊泪来。

窦元芳忍不住也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其间鄙视不言而喻。

江春先将帕子拿开,见血未再流了,兑了盆淡盐水,仔细给她伤口清洗过,又找来瓶止血疗伤药给她上了一层。老人家眼睛全程半睁半闭,也不知是惊吓还是心伤……只余泪水簌簌滚落。

想到在门口说的,这人是她的“心头肉”,而她的心头肉待她亦不过如此……不及一个将之弃如草芥的男人。

江春虽不喜老人当年在圆姐儿弥月酒上的大闹,但,她当时大闹也不过是不知闺女还活着罢?她的爱女之心让她出尽洋相,沦为了全京城的笑话。

终于,秦昊演够了苦命鸳鸯的戏码,终于跟进来瞧了一眼,又请江春替段丽娘瞧病,江春面上只淡淡的,心内对他二人不耻,想着今日这事拒了才好。

“罢了,她的病是心病,吃药医病不医心……还是自个儿好生养着罢。”段老夫人又定定望了一眼门口的闺女,见她仍无丝毫悔改之意,就叹了口气:她已不是自己闺女了,既猪油蒙了心,那就让她继续糊涂下去!

但段丽娘这人,说她糊涂,这时候又突然“清醒”起来。

只见她双眼发直,紧紧盯着窦元芳,戒备道:“你来做甚?”双眼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江春第一反应忙将眼神落到丈夫身上,自己也未察觉的,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她并未看到任何明显的感**彩,元芳只是淡淡望了段丽娘一眼,又将视线转开去。

“窦元芳!你这个伪君子!你别想用这副模样让我放手!淳哥儿是我的孩儿,你窦家别想夺了去!阿嬷,阿嬷,快帮我拦住他,他要抢走我和昊哥哥的孩子!”

她“和昊哥哥的孩子”,都早小产了,众人只当她神志不清。

段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对元芳深深行了一礼,歉疚道:“当年将这祸水托付于你……是老身对不住你,对不住窦家了。”

元芳也不避,直直受了她这赔罪。

“不!只有他窦家对不住我的,阿嬷,你莫被他骗了去,明明是他令我与孩子有亲不能认,见面不相识!”段丽娘的语气可谓歇斯底里了。

“什么孩子不孩子,你当年既有那不要脸的行径,就不要再提淳哥儿之事,他有窦家一半的血脉,元芳不会亏待他的,你就安心……”

话未说完又被段丽娘抢了话头:“不!不……他……我孩儿,若他晓得我孩儿非窦家血脉,哪里还会……不,这秘密我连昊哥哥都不能说……”

……

众人心头一震!

难道,淳哥儿……竟不是窦家血脉?!

莫说窦元芳了,就是秦昊与段老夫人了亦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望着自言自语的妇人。

而元芳……江春侧首,见他眉头已经扭出个疙瘩,定定望着丽娘,倒是不将她话当真,只不耐烦她聒噪样子。

本已经被那一磕弄得精疲力尽的老人,突然就大声呵斥:“快闭上你那寡嘴!莫再胡言乱语!”

段丽娘却不为所动,继续自言自语她的“小秘密”:“我听说你又成婚了,那女子也是大理来的?有后娘就有后爹,更何况你还连后爹都算不上……你就把孩儿还给我,我们会好好待他的,我们才是他亲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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