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怔住了。
袁三偷偷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怔忪,鼓起勇气,接着道:“我不嫌五姐傻,她好看,又是老大你的妹妹,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一辈子都对她好!”
傅云英回过神,眉头微蹙,“你是真心喜欢五姐,还是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才想娶她?”
五姐在观中修行,袁三也就见过她一两次,真的就喜欢上五姐了?
袁三挠挠头皮,“我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五姐是老大的妹妹,这就够啦!老大,等我考中进士,和苏桐一样做官,五姐就能当诰命夫人了,我这人穷是穷了点,这几年跟着你也攒了点钱,我很会过日子,保证不会让五姐吃苦,我将来也不会纳妾,就守着她一心一意过日子。我要是欺负她,你让乔嘉来揍我,打死我我也认了!”
傅云英有点头疼。
听袁三的意思,他不是喜欢五姐,而是因为五姐是她的妹妹,才想娶五姐。
这就算了,问题是五姐不愿意嫁人,她觉得有吃的有穿的还有婆子伺候她很快活。
傅云英叹口气,道:“五姐是真心修行的,只怕不会嫁人。”
袁三眼巴巴等了半天,脸色灰暗,失望地喔一声。
不等傅云英安慰他,他又扯一扯嘴角,微笑着说:“那就算了,不能勉强五姐。”
傅云英看着他,道:“别灰心,等你高中,京师不知多少人家想把闺女嫁给你,到时候随你挑。”
袁三咧咧嘴,笑了笑。
……
袁三前脚刚走,傅云启背着手踏进房中。
他眼珠转来转去,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香囊,和刚才袁三的那个一模一样,道:“瞧我对你多好,在山上的时候,我一直惦记着你,特意帮你求的护身符,大师亲笔写的楞严咒,可灵验了!女子戴着,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男子戴着,化灾解厄,风雨顺时,五谷丰殷,昼夜安眠,常无噩梦……”
摇头晃脑,背了一大车话。
傅云英接过香囊,打断他的话,道:“九哥,吃茶,有事和你说。”
“啊?“
傅云启一脸茫然,端起茶杯喝口茶,“什么事?”
“我要成亲了。”
傅云启呆若木鸡。
片刻后,他把茶杯往几上重重地一摔,站起身,叉腰怒吼:“谁?!谁敢娶你?我不答应!”
谁要娶走英姐?!
他这就去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狠狠揍一顿!揍得趴在地上!
傅云英抬起眼帘扫他一眼,“霍明锦。”
傅云启身体一僵,打了个颤。
想想威风八面的霍督师那壮实的胳膊,高大的体格,走路沉稳有力的脚步,虽然没见过他出手,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个不能惹的。
而且他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兵。
傅云启低头,打量几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打了个哆嗦,这个妹夫,好像有点可怕呀……
等等,霍督师是他的妹夫?
哈?
那他不就是霍督师的大舅子了?
这感觉有点怪怪的,霍督师年长于他,官职也高,他给人家当跟班都不够资格……
但却能以大舅子的身份逞逞威风。
傅云启胡思乱想,脑子里乱糟糟的。
“英姐……”过了一会儿,他忧虑道,“要是霍督师欺负你,你别怕,我虽然打不过霍督师,也不会怕他!有我在,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说完,他心虚地补一句,“我可以智取!”
刚才还打哆嗦,这会儿又硬气了。
傅云英笑笑,“我晓得。”
……
傅云启离开后,赵琪、杜嘉贞、陈葵、李顺也陆陆续续来探望傅云英。
他们平时都是一起来,今天却都神神秘秘的,一个接一个分别来看她,问候几句,探讨几句学问,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楞严咒香囊。
和袁三那一个一模一样,不论花色图案还是针脚。
“云哥啊,此物可是开过光的,庙里的高僧说戴着它,若安住处,庄宅园馆,如是积业,犹汤销雪……”
每个人说的话都差不多。
到最后,傅云英望着抽屉里一大摞香囊,哭笑不得。
很显然,这帮书生被同一个大和尚给忽悠了。
也不知道他们被哄着掏了多少银子。
她随口问了一句,杜嘉贞支支吾吾不肯说,还嘱咐她千万不要把此事告诉旁人。
送护身符什么的,听起来就别扭,太不符合他堂堂举人老爷的身份!
他们是瞒着其他人去买香囊的,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给傅云英送了符。
这么多护身符,傅云英一天换一个戴也戴不过来,既然他们说有安宅的效用,那就留着镇宅。
她收好护身符,披了件大毛斗篷,去见傅云章。
刚出门,傅云章正好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托了只黑漆匣子。
傅云英忍不住笑了,“二哥,你也给我求了护身符?”
傅云章穿过长廊,袍袖翻飞,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茫然,“什么护身符?”
听她笑着说了其他人偷偷摸摸送符的事,嘴角微翘,“难怪今天在庙里一个接一个说肚子疼,原来是躲出去买平安符了。”
问:“杜嘉贞也送了?”
傅云英不答,她可是和杜嘉贞保证过的。
傅云章也不需要她回答,回想一群大小伙子做贼一样偷偷背着自己去买符,摇头失笑。
两人并肩进屋。
傅云英脱下斗篷,拨开炭盆里的炭灰,往里头加了几块炭。
“这个给你。”
傅云章坐下,把手中的黑漆匣子推到她面前。
她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契书,有铺子的,田地的,庄园的,几乎遍布全国,各地都有。还有一张记载各样家具物事的单子。
傅云章微微一笑,“你和霍督师是不是打算要办喜事?这些是哥哥给你的嫁妆。你不准备大办,用不着一抬抬预备,我就不讲究了,这些直接划到你名下,想要什么,你自己买。”
正准备和他说这事,他却已经发觉了。
傅云英盖好匣子,“二哥……”
傅云章挑眉,佯装恼怒,“不许推辞,这是哥哥给你的,难不成你没把我当哥哥?”
炭火毕毕剥剥地燃烧,腊梅花香浮动。
两人隔着暖融融的空气,对望了片刻。
傅云章脸上漾起一丝笑容,抬手拍拍她的发顶,如画的眉眼,神情柔和似三月扑面的杨柳风,含笑说:“知道你不缺这些……不过我只有你一个妹妹,这些不给你,还能给谁?”
傅云英鼻尖发酸,低头翻看那些契书,见他竟然把平时最宝贝的古画、古器也都给自己了,皱眉道:“怎么全都给我……二哥,你自己呢?”
傅云章端起茶杯吃茶,“你帮我整理书房的时候,不是很喜欢那些玩器吗?都给你罢,免得让我失手摔了。”
想起她看到那些古物被随随便便摞在箱子里时倒抽一口气、心疼可惜却又不忍责怪他时那矛盾的神情,他忍不住翘起嘴角。
傅云章经常摔东西,不管是价值几百两的珍贵茶具,还是普普通通的粗瓷碗。
以前以为他是漫不经心,不拘小节,所以连走平路都会突然摔倒。
后来才知道,他有心无力,有时候双手没有力气,才会拿不住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的字写得一般。
他从没有因为身体的不适而表现出任何抑郁愤懑,泰然处之,以至于没人发觉。
傅云英声音有些嘶哑,“那也不能全给我。”
傅云章按住她的手,“好妹妹,先给你收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去找你讨。你帮我打理好,哥哥就可以偷懒了。”
她抿了抿唇,知道他不会收回去,只得罢了。
反正单子在她手上,她帮他好好保存,以后再给他。
……
回到自己院子里,进门前,傅云章停住脚步,拂去肩头的落雪。
经过竹林的时候,风吹竹浪翻涌,竹叶间的细雪簌簌飘落,洒了他一身。
莲壳帮他掸干净衣裳,塞了只暖炉到他手里,笑眯眯问:“爷,您要娶亲吗?”
他走进次间,在书案前坐下,“谁说的?”
莲壳合上帘子,嘿嘿笑道:“我听老吴说您把田地庄子的账都理清了,还重新拟了单子,从南边苏州府订了几套好头面……您这不是在预备彩礼么?”
彩礼?
傅云章淡淡一笑,凝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瑞鹤图,沉默不语。
画上云气缭绕,霞光若隐若现,十几只仙鹤盘旋缭绕于山水之间,姿态优雅,笔触清新生动,仿佛能听见仙鹤清越动听的鸣声。
这幅画含蓄细腻,是傅云英送他的生辰礼物。
仙鹤寓意长寿安康。
血缘疏远,依旧还是有血缘的,不管往上数多少代,总归是同族。
他垂下眼帘,“拿酒来。”
莲壳啊了一声,“爷,家里没有酒。”
傅云章眉头轻皱,“启哥他们从南边带来的酒呢?”
莲壳搓搓手,道:“云哥说爷不能吃酒,让管家把酒都收起来了,我们院子的人,都不晓得酒藏在哪儿!您要吃酒,只能找云哥要。”
傅云英自然不会给他酒。
今天去庙里拜佛,傅云启步步紧跟着傅云章,说读书人出游,都喜欢来点酒助兴,英姐叮嘱他了,让他看着不让二哥吃酒。
管得真严。
傅云章心里抱怨了一句,唇边却浮起一抹笑,“算了,沏杯茶。”
莲壳高兴地答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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