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女婿的身份拜访韩氏。
韩氏见他生得英武俊朗,一表人才,心里很满意,但一看他的举止就知道是世家子出身,又不免有些犯嘀咕。后来知道他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一心一意和傅云英过日子,才放下心。而且听他能一口说出傅云英平时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连不自觉的小习惯也一清二楚,可见是真心实意喜欢英姐,心里更满意了。
霍明锦在河南待了几天,期间瑾哥很黏他,经常抱着他的腿不放。
听他在耳畔一句一句述说,眼前仿佛浮现出他和瑾哥相处的样子,傅云英不由失笑。
她侧头,吻吻他的脸,“明锦哥,谢谢。”
霍明锦一直把她放在心上,体谅她的所有难处,知道她无暇去河南看望韩氏,就替她去。
“我是你丈夫,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他低笑,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吻自己的嘴巴。
“这么谢我才有诚意。”
她笑笑,没躲开,捧着他的脸,加深这个吻,舌尖勾住他的,逗弄嬉戏。
半晌后,她才退开。
霍明锦半天回不过神,舔了舔唇,意犹未尽。
她热情起来简直太招人了。
傅云英抬手抚抚发鬓,看着他,“你喜欢孩子?”
霍明锦微笑,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按两下,“我最喜欢你。”
说着话,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夫妻俩对视了片刻,都笑了。
黑漆攒盒里是灶房送来的饭菜,盖子一直盖着,菜还是温热的,不过一大碗姜汁鱼片龙须面放了太久,面已经坨了。
两人却没有嫌弃,收拾了下床,坐在月牙桌前,一人一半,把一大碗软烂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
傍晚,倦鸟归巢,霞光璀璨。
霍明锦和乔嘉在梢间谈正事的时候,从敞开的窗前看到身穿官袍的傅云英在随从的簇拥中从长廊另一边走过去,忽然停了下来,无声微笑。
一屋子属下屏息凝神,以为督师大人想到什么计策了,不敢打扰。
目送一帮文官跟在傅云英身后走远,霍明锦收回视线,吩咐乔嘉赏灶房厨娘二两银子。
“面很好吃。”
他脸色严肃,沉声道。
属下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二爷怎么突然想起面条了。
有那么好吃吗?
唯有乔嘉一人心中暗笑。
小别重逢,二爷今天中午才从房里出来。接下来一下午,二爷虽然始终板着脸,但那双隐隐含笑的眼睛,分明是一副神清气爽、飘飘欲仙的状态,随时随地会莫名其妙地低笑,然后望着远处发怔。
那远处,自然就是傅监军所在的对面了。
乔嘉摇摇头。
幸好李昌他们不在这里,不然肯定会打趣他们崇敬的二爷这会儿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
霍明锦接管几省军务,曹总督打了败仗,被他所救,又遭朝中大臣弹劾,只能含恨交出兵权,带着亲兵回京。
起义军一触即溃,纷纷躲进大山深处,还想负隅抵抗。
傅云英挨家挨户走访,宣传朝廷的新策,数百万流民逐渐走出大山。
按照之前绘制的舆图,流民们被安置到土地肥沃、水运便利的山谷中居住。新的村落、市镇如雨后春笋一般,沿着襄水分布。
曾经的暴乱之地,如今一派欣欣向荣。
不管走到哪里,百姓们都在辛勤劳作,有了希望,自然也就有了激情。
学堂建起来的时候,赵师爷带着几位好友抵达襄城。
这时的襄城还没有建起城墙,苏桐和工部的人领着本地农人日以继夜地忙活,已经规划好在哪里建坊市,哪里留作民居,哪里修渠,哪里铺上青砖让车马通过。
赵师爷放下行礼,背着手,喜滋滋各处转了转,第二天就兴冲冲去学堂挑学生。
结果来上学的男孩女孩整天上跳下窜、不肯安生,不仅大字不认识一个,说几句话就吸鼻涕,还在课堂上打架!
赵师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天下棋的时候,和傅云章抱怨说:“就没有一个比得上英姐的!英姐小时候多听话啊!”
傅云章眼睛看着棋盘,笑了笑,“这帮孩子从小在田间地头长大,野惯了,哪能和英姐比。您教他们认字之前,得先教他们规矩。”
上学堂的第一天,老师都是从规矩开始教起,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看到长辈得行礼,先把规矩学好了,再开始习字。
傅云章还记得第一次正式见到英姐的时候,是在傅家大宅。
好像还落着雪,傅四老爷带着讨好的语气和他说话,偷偷给英姐使眼色,让英姐叫他二哥哥。
他那时候其实就留意英姐了,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幼年丧父,和寡母韩氏相依为命。
傅四老爷不停暗示,英姐无语了一会儿,含糊叫了声二哥。
他那时眉眼微弯,笑了一下。
英姐从小就懂事,没有人教过她规矩。
赵师爷哼哼了几声,“没有英姐听话就算了,也没有英姐孝顺。”
傅云章听他抱怨个没完,挑挑眉,“您不喜欢这里?我这就去告诉云英……”
“欸!等等!”
赵师爷拉住他。
傅云章嘴角轻翘。
意识到被他骗了,赵师爷气得跺脚,白他一眼,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被人当成疯子傻子,在湖广受挫,去南方也被人追着骂。现在一把年纪了,终于等来机会,不管成还是不成,起码能试一试,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这里?你别诬赖我啊!我高兴着呢!”
傅云章不语,坐回棋桌旁,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声轻响。
赵师爷也坐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呢?你高兴吗?”
傅云章唇角扬起,点点头。
“我很高兴。”
没什么忧虑的,黄州县的事情不需要他去背负,他虽身在朝堂,心却如闲云野鹤。
当然,他没有玩忽职守,和其他人一样忙,不过忙而不乱。
以前张道长总说他适合修道,他一笑置之。
现在想来,也许张道长说的话不错,放下肩上的压力,他淡泊潇洒,随时可以投入忙碌之中,也可以随时抽身离去。
赵师爷心有不甘地狠狠瞪傅云章一眼。
“你这臭小子,拗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想通了?我那帮老友,活了几十年,都没有你这个悟性……”
出世而又入世,既能尽己所能利国利民,又不会被庸俗世事所扰,随时能急流勇退……这样洒脱豪迈的心态,是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理想!
傅云章以前总是差了一层,要么不染世俗像是和世事隔了一层,要么心思太重无法解脱。
现在可好,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超脱了!
赵师爷嫉妒得眼睛发红。
他也想当个“死便埋我”的潇洒之士,可是心眼太实在了,总会被一些辱骂他的人气得火冒三丈,影响心境,根本做不到洒脱啊!
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傅云章含笑落下一子。
“老师,承让。”
赵师爷回过神,看一眼棋局。
果然输了。
他咳嗽两声,袖子扫过棋盘,哗啦啦几声,棋子落了一地。
“哎呀!”赵师爷故作懊恼地拍拍自己的手,嘿嘿笑,“还没看清楚呢!来来来,再来一局。”
傅云章端起茶杯喝茶,黑白分明的双眸扫他一眼,笑而不语。
在帮英姐的过程中,其实他也是在帮自己。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自己也不知不觉爬上山峰,甩掉盘踞在心头的负累,拨开云雾,眼前一片豁朗。
……
众人齐心协力,各司其职,经略襄城的事慢慢步入正轨。
天气也慢慢转凉了,田间稻谷金黄,菊黄蟹肥。山中桂花盛开,叶片碧绿,花朵并不显眼,但十里飘香,不论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那股馥郁的香味。
傅云英接到京中朱和昶的信,问她年底的时候能不能回京。
范维屏和汪玫一明一暗互相配合,首辅王阁老是个不爱生是非的人,京中一切如常,朝堂安稳。
中秋的时候百官作诗吃月饼,朱和昶特意叫吉祥留下一块送到荆襄给傅云英。
宫中月饼的饼皮掺了猪油,久放不坏,能一直放到年底,到过年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吃,取团圆之意。
傅云英拿到月饼后,没有吃,让下人收好。
半个月后,随从按她的吩咐,将一个人带到她面前。
看到那人,她把月饼拿出来,往他手心里一塞。
“您儿子给您的月饼,从京城送来的。”
老楚王一脸惊喜,接过月饼咬一口,饼渣掉了一地。
盘腿坐在交椅上,慢条斯理吃完月饼,拍拍掉在衣襟上的饼渣,凤眼微眯,开始控诉她:“你把我抓过来做什么?我在贵州玩得好好的!”
傅云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老楚王瞪大眼睛,惊喜变成惊恐,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傅云英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预感不错:
“您曾经答应我一件事,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老楚王毛骨悚然,下意识想跑。
“我不管,我还没玩够……”
傅云英微笑,朝老楚王拱手,“您言而无信?”
老楚王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恨恨地一摆手。
“好,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云英抬起眼帘。
“回京以后,我会如实告诉皇上我的真实身份。”
咯噔一下,老楚王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汗毛直竖。
完了!
宝儿会恨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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