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丹不屑的地看着明珠,且不说整个昭和宫,就算是整个掖庭,除了几个常年刺绣的老嬷嬷之外,没有哪个宫女的绣活能胜过她,看着明珠的样子,她一边拆头上的宫花一边道:“莫要在这浪费功夫了,这丝线一分为二绣,已经是细到极致了,就连当今圣上的龙袍上头,也是用这样的绣线绣的。”
明珠用手指摸着鹿的眼睛,轻声说:“紫云这是给长公主绣的帕子,自然是什么纰漏都不能出的,黄袍上的线是蚕丝,本就比这些绣线要细,自然是无妨的。”她说话的样子也是静静的,一双眼睛闪着温润的光,她从一旁的针线奁里面取了绣线,指着另一只梅花鹿道:“我绣这个,你对比一下看看。”
流丹漫不经心,只是用眼角斜睨着她,紫云好奇地凑过来,紧接着,她吃惊地发现,明珠竟把一根绣线分成了三份。
“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紫云低低地惊呼了一下,只有善衣局几个给皇后绣嫁衣的姑姑,才有这样的本事,这些手艺是她们吃饭的本事,轻易也不外泄,她们这些小宫女眼热也没有法子。
流丹都有几分坐不住了,她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生生顿住了脚,咬着嘴唇,心中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明珠穿针引线,手指上下翻飞,就像是绣布上纷飞的蝴蝶,她的手法很快,绣的方式也与宫里的一般人不大一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只鹿眼就绣好了。
她把绣布递给紫云,紫云又惊叹道:“待到乞巧节那日,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我也想要姐姐的这双妙手。”
流丹也凑上前去看,只见明珠绣出的鹿眼目光如水,安宁而澄净,眼波无澜,竟浑然天成地有着一种雍容华贵来。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分。
流丹的脸色不太好看,而周围几个小宫女却都兴奋起来,她们原本入宫的时间与明珠相仿,如今明珠在主子面前讨喜,她们也跟着欢喜,一时间都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起来。
流丹几乎咬碎了牙,低低啐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我滚去睡觉,明日都不打算起了么?”
大家这才都忙起身收拾,流丹把帕子丢到紫云脸上,把头上的宫花摘下来丢进妆奁盒里,发出“啪”的一声响。
转一日就是除夕,这也是明珠在宫里过的第一个除夕,这日是喜庆日子,宫女们也不必穿原本紫色或褐色,这日一大早上,严鹤臣领了几个小黄门过来赐新衣服。
这都是按照品阶给的心意,流丹白术的衣服自然是最好的,明珠身份稍次些,紫云摸了摸明珠的衣服,忍不住小声叹气:“姐姐虽然好似不如流丹姐姐、白术姐姐,可我瞧着,这衣服却比她们的还要好些呢。”
明珠把衣服展开,依旧是浅妃色,上头绣了将开未开的芍药,花纹细致精巧,面料约么是缎子。她把衣服换好,顺手簪了两朵宫花,出了门,几个嘴巧的小黄门连连赞道:“都说姑娘颜色好,果然人要衣装,如今更是不同以往。”
明珠抿着嘴对着他们笑笑,眼若新月一般,严恪更是真心实意:“明珠,你真好看。”
严鹤臣从长公主房里出来,他今日一并带来了皇上给长公主的赏赐,一出门就瞧见明珠和严恪在说话,严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小女郎的眉眼弯弯,笑容恬淡。
他眼中有更深的浩瀚神色,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这小女郎脾气好得很,好似这宫里头人人都能叫她欢喜,可偏偏,她在他面前,总是畏惧得很,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似的。
严鹤臣掖着手,站在宫墙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明珠,果然像她的名字,珠圆玉润的讨喜模样,只是小半年过去,总觉得她好似比以往瘦削几分似的,身量也高挑些,眼睛依旧是盈盈的。妃色很衬她,严大人的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得紧。
严恪又同明珠说了几句,一抬眼看见了严鹤臣站在阴影处瞧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底发颤,忙一溜烟地抛过去献媚:“干爹,怎么出来了。”
严鹤臣抬起眼,看向明珠,看她温驯地对他敛衽为礼,而后默默收回目光:“长公主也没有旁的事,今日晚上,皇上宝坤殿设宴,你我皆要同去,提前备着。”说着抬步走出了昭和宫,严恪侧过脸对着明珠顽劣地一吐舌,一副十足十的少年郎模样。
明珠微微抿着嘴对他一笑。
端宁十年,除夕。
这是皇上登基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皇上荡平北狄,登泰山封禅,刻碑立传。皇上是个努力的皇帝,可盛传皇上的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正是夺了兄长的皇位。
皇宫里头歌舞升平,流言蜚语只要到不了御前,就任他去传。这一年的除夕,阖宫上下,依旧是兄友弟恭的好模样,皇上算不得明君,也不算昏聩,只不过奉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罢了。
戌时整,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由宝坤殿西侧偏门入殿,而后是文武百宫自两腋处鱼贯而入。
掖庭燃着光,一路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层层叠叠如同潮水一样荡开,皇上携皇后,自泰和门正中而入,百官皆俯首叩拜。
这便是乾朝皇帝的无上荣光与至高无上的地位,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叩拜行礼,一抬头就看见了手握拂尘,跟在皇上身边的严鹤臣,他今日依旧穿玄衣,不过是为了迎合节日喜庆,玄衣的衣摆、袖口处有暗红的滚边,金丝银线修成的交领上头是万字流云纹。
严鹤臣褒衣博带,面容冷肃,不认识他的只怕会以为他是前朝哪个风光无两的少年臣子。他跟在皇帝身后,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
而后,他转过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各色宫女,直直地撞进明珠的眼里,明珠的心微微一突,下意识垂下眼,微微屈膝示意。再抬起头,严鹤臣已经把目光收回,看向了别处。
明珠暗暗吐气,只觉得被他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扫过,脊背都出了冷汗似的。
待众臣坐定,不过是又说些歌功颂德的吉祥话,而后赐宴歌舞。严鹤臣位高权重,也有人为他特意安排了座椅,明珠站在长公主身边为长公主布菜,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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