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今日一口饭都没吃,这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轮番儿地劝,他也不理,姑娘面子大,替我们劝上一劝,他肯吃两口饭,也算是姑娘的功德了。不然明日不晓得该怎么往主子爷那边跑。”严恪说得可怜,把手里的食盒塞进明珠手里,“饭菜热了三回了,姑娘想想法子。”
明珠有些懵,攥着食盒的把手愣了一下才说:“你们劝都没用,更别说是我了。”
严恪推了她一下:“总归要试试。”说罢亲自替明珠挑了帘子。
屋里头光线暗得很,现下天黑的早,若不是窗户外头有依稀的烛光透进来,屋子里头只怕是要伸手不见五指了。明珠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正看见严鹤臣仰面躺在胡床上。
他今日不出门,身上穿的还是燕居时的闲散直裰,明珠头一次到他的住处来,也不敢左顾右盼。只把食盒放在条案上,绕过黄花梨多宝阁,走到他面前对他福了福身子:“见过严大人。”
严鹤臣的声音闷闷地从袖子底下传来:“嗯。”
又是许久无声,明珠担心食盒里头的菜冷了,轻声说:“严恪给大人备了晚饭,奴才拿进来了,大人可要吃两口。”
“搁着,我不饿。”严鹤臣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悠长平缓,过了一会才道,“掌灯。”
明珠绕回条案前头,四处找火石,严鹤臣的声音又响起:“在多宝阁第二个格子里。”
明珠拉开抽屉,果真放着火石,她把灯罩取下来,点燃了乌木八方灯。明珠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严鹤臣的住处。
他的屋子和他这个人很像,里头没有摆件陈设,除了桌案之外,没有旁的家具,只是这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单单瞧着就有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静穆沉古之气。只是这屋里头清清冷冷的,没个活人气儿。
严鹤臣把遮住脸的袖子放下,微微眯着眼睛适应房间里骤然的明亮,在眼前还迷蒙着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明珠身上,她纤细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身子带着朦胧的光影,她垂着眼,身上洒满了浅金色的光。
他这屋里冷透了,拢了多少个火盆都架不住寒气往骨头里钻,严鹤臣不喜欢这间屋子,就好像他不喜欢这个禁庭一样,他正想着,明珠又看向他,严鹤臣脸色白得很,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大人吃饭吗?”她本是没报太大希望的,不想严鹤臣终于起身了,他走到他身边,凝眸问:“今日吃什么?”
“金铃炙、光明虾炙、鳜鱼丝……”明珠念了几个菜名,严鹤臣拉开椅子坐下,明珠把珐琅彩的盘子端出来,又拿了一双筷子。
严鹤臣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凳子:“你也坐。”
空气中有烛火燃烧的淡淡的味道,更多的还是木制桌椅散发出的久远而清幽的气味,与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严鹤臣十分平静的吃饭,不发出半点声音,微微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拢出淡淡的阴影。
严鹤臣向来是自己独自吃饭的,有人在跟前还是第一回,他不大习惯,可偏又觉得这餐饭熨帖得紧,比以往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也不大说得出来。
他停了筷子,叫了声严恪,严恪忙小跑着走进来,见他吃了饭,一时间喜上眉梢,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收拾干净,给明珠递了一个千恩万谢的眼神。而后屋子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原本是我会错了意,以为你是不愿意入宫的,”过了一会儿,严鹤臣才开口,“如今你有这个打算,我也乐意帮衬你一把,只是若想人前显贵,人后受累是逃不掉的,凭姑娘的身份,开脸入宫容易,若想一直站稳了脚跟,还得学旁的本事,这一步一步下来,半分差错也不成,你乐意学么?”
严鹤臣叫她来的意思,她多少也猜得到,到了这一刻,临门一脚的功夫,哪能有旁的答案:“我自然是听大人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偏严鹤臣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端起茶杯,里头还是昨夜的旧茶,冷冰冰的冒着寒气,他就这般喝了,才说:“姑娘依旧跟着长公主,过几个月想法子给你换个地方,这阵子少抛头露面,皇上心里惦记着你,碍于面子不说,等风头过了,就好说了。”
明珠只点头。
严鹤臣识人确有一套,他看得出明珠是个心思细巧的丫头,故而才敢让她去伺候最难伺候的长公主,可没料到这日,他才跟着皇上下了朝会,跨过了东和门,远远地瞧见螽斯门的功夫,就看见严恪一溜烟地跑过来:“大人,了不得了!”
严恪是严鹤臣一手带出来的,严鹤臣最看不惯他冒冒失失,忍不住叱道:“像什么样子,路都不会走了?”
“哪能呢,您听我说,”严恪也不待喘匀了气,“明珠姑娘打碎了一个哥窑的冰裂纹双耳瓶,长公主发了好大的脾气!”
在日头底下,严鹤臣眉眼深邃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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