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杀了顾重明只能绝一时隐患,若留他,却可一石数鸟。”
承宣帝蹙眉,“此话何解?”
“臣有一策,请陛下斟酌。”萧玉衡屈膝一跪。
“陛下可将顾重明发往远地,如此一来,司幽必定感念陛下洪恩,同时为保顾重明日后顺遂,他定然会对陛下竭尽忠诚,野心勃勃的定国伯也能有人牵制。”
“周文章伪造的户籍连吏部都验不出来,又有通敌谋逆之嫌,相府一党难免瓜田李下人人自危。将他流放至司幽所辖之地,周光投鼠忌器,今后必定不敢轻动。”
“周文章与窦将军是夫妻,相府与平南侯府拴在一根绳子上,平南侯为求自保,定会交出兵权。”
承宣帝怔怔听着,眼前厚重的云雾一层层揭开,愈见清明。
“过往没有合适的时机,贸然动作难免适得其反。如今时机绝佳,陛下定要抓住,不仅重组了朝局,还能借机施恩。”
承宣帝先是惊讶,接着惊喜。
这些年来,他只以为萧玉衡学问好守规矩,是个文静谨慎的贤士。今日才明白,他更是无双的谋士,举手投足轻轻动作,便可定朝局安天下。
他只是惯于将锋芒隐藏,惯于令人掉以轻心。
难怪当年南征他是督师,难怪他被称为“天赐文将军”。
承宣帝心中泛起热血,有朝一日,他要以帝王之姿携起萧玉衡的手,共同挥鞭南指,让他再次肆意施展,谋定天下。
在萧玉衡看来,承宣帝仿佛傻了一般迟迟不语,便再叩首,“臣请陛下定夺。”
承宣帝回过神来,忙快步走下御案,笑着将萧玉衡扶起,“好、好。朕同意,就这么办。”
萧玉衡心中大石落地,眼眸垂下,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有些怅然。
野外,腹痛至极的司幽被挪入钦差马车,随行军医赶来,一看他毫无血色布满冷汗的脸和那染了大片鲜血的军裤,头皮不禁发麻。
他是军医,擅长外伤,对产育科仅是略懂。
今日前往湖州,因司幽怀胎仅八月,离生产还远,司幽亦没有特别要求,是以宫中并未派专科大夫。谁料这才出发不久,司幽就早产了。
军医硬着头皮准备热水剪刀止血伤药,慌乱地剥下司幽衣裤,在那紧绷高挺的腹上摸了又摸,许久后道:“司将军,胎儿好像……胎位不正。而且您、您是早产,这才刚八个月,属下、属下并非专攻产科的大夫,所以胎儿即便能生下来,也有可能……”
司幽知道他要说什么,艰难抬起身,用发抖的手紧紧扣住他手腕,“本将……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痛……都忍得,只求、只求您救我孩儿。求您尽力施为、本将发誓……无论如何,绝无、绝无怨怼……”
军医一震,不禁道:“好、好……”
司幽泛红的双目定定盯着他,“求您一定……救我孩儿。”
“好好好!”军医连连点头,“那、那属下先正胎位,将军您忍一忍,莫要用力。”左右一看,“来人,按住司将军。”
军医想着记忆里产科的门门道道,双掌平放于司幽腹上,吸了口气,推拿起来。
“呃——!”
司幽闭着双眼仰头痛叫一声,尚未来得及喘息,更强烈的痛便从体内滚滚而来。
他整个身子都抬了起来,士兵们赶紧压住他,又扯了块布塞进他嘴里。他便狠狠地咬着那块布,难耐地挺身,痛苦地嘶喊。
太疼了。
他曾想象过生产的痛,还故意往疼里想过,但依旧被今日的现实打败了。
他想起窦将军生产时的模样,不禁感慨其实窦将军很坚强,至少比他要好。他觉得自己就快昏过去,他也很想昏过去,可书上说生孩子要靠母体的力量,若他昏了,孩子怎么办?
他又想起那日顾重明在梅花树下说生产时会陪着自己,让自己肆意抓他、咬他、依赖他。然而时过境迁承诺成空,若还能见到他,那么自己……
难过与绝望刺得他心头剧痛,汗珠和泪珠同时落下。
“大幽!大幽!!!”
突然,马车门被撞开,毛茸茸的棕纹肉团首先跳了进来,接着便撞进了身着官服、头缠绷带的顾重明。
股重明急忙分开众人,一下扑到司幽身边。
“大幽!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司幽的眼眶与鼻尖猛地酸涩,泪水瞬间汹涌。
他瞧见顾重明脸色蜡黄,额上有血,毛躁的小龙角刘海被胡乱压在绷带下。
司幽心中更痛了,他攥住顾重明的手,忍着疼痛努力去摸他的头。
虽然他口中有布无法说话,但顾重明看懂了。那是他在问自己:你怎么了,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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