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将军下意识将目光避开了,近乡情怯,三年未见,他的心怦怦直跳,浑身燥热发抖。
然后他呼吸调整,抬起头满怀希望看过去,打算迎接那人的目光,结果却大失所望。
周文章的确看他了,但不是刻意,而是那种偶遇路人的极为随意的看,然后又极为随意地挪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种平淡,甚至让窦将军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不死心地再看过去,周文章及他旁边的中年侍从经过都远离,便吝啬得再没有给他半点儿视线。
走出几步,中年侍从小声问周文章:“那人是谁?一直看你。”
周文章用一贯的冰凉语调说:“不知道,不认识。”
窦将军浑身一僵。
“不知道?”中年侍从不信,“看衣着应是位大人,从前又没见过,应当是随萧使君前来的京里的官。”
“他未着官服,我等无需行礼。”周文章继续冷冰冰道。
“哎,不是说这个……”
二人声音越来越小,窦将军站在原地,头晕目眩。
当年分别时,他觉得周文章已经有变化了,怎么如今又……
窦将军一身热血被浇得透心凉,浑浑噩噩回到住处胡思乱想许久,决定再去试试。
他问清了周文章的住所,将来前准备好的东西带上一部分,要说的话在心中来来回回地捋,走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内营杂役所是八人一间的通铺,此时已是夜里,杂役轮值晚班或在各处劳作服侍,屋里恰巧就周文章一人。
窦将军敲开门,向内一看,默默欢喜。
然而周文章却是半死不活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窦将军压下心中忐忑,主动走进屋,将包袱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地四处看,“军营就是与旁的地方不同,无论哪里都简单整洁、秩序井然。”
周文章抱起双臂,门也不关,似是随时要赶人走。
他不搭话,窦将军只好压住尴尬继续道:“我给你带了些衣裳鞋袜,还有棉被,还有一些禁放的干货吃食,”笑了一下,“我一人拿不动那么多,这里只是一部分,你先看看衣裳的颜色花纹你喜欢么?”
窦将军转过身,眸中全是期待的笑意。
周文章的脸却是冰天雪地,出口的话语更是如被烈风寒冰淬过的刀锋,狠狠扎在窦将军心上。
“你够了吗?”
窦将军再次僵住。
“你这是装什么千里寻夫的贤妻?”周文章眉眼不屑地一挑,“你是否还肖想着执手相望抱头痛哭?你未免太天真了。”
窦将军面上原本就勉强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周文章冷笑一声,“你在京城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自然不懂我在说什么。这三年我在此为役,渐渐地什么都看清了。”
窦将军先是茫然,继而有些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解释:“周文章你听我说,这三年,相府和平南侯府看似并未管你,但其实是为了保护你。顾重明的案子与你之前的所为那般敏感,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我们不得不收敛。”
“但我一直暗暗关注着你的情形,还一直都……想着你,”窦将军有些急了,迫切道,“我不敢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怕一旦被人告到陛下那里,会牵连你殃及你。所以我想你的时候,就把那些话写下来,这三年来不知写了多少!这回我本是想带来给你的,但又觉得……难为情,就没带。你相信我,我们没有不管你!你万万不可为此生疑!”
周文章顿了顿,凌厉的神色有些缓解,但很快就又桀骜起来,“你那些话,又都装在了一个盒子里么?此等与司幽相仿的待遇,我要不起。”
窦将军拧眉,“阿幽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
“呵,你太会安慰自己了。”周文章不屑地摇头,“我曾同你说过,我这一辈子虽过得泥泞不堪,但我的心却容不下半点芜杂。错了就是错了,远了就是远了,凉了就是凉了,悔不得,也补不得。不止司幽,其他事也一样。”
窦将军无措地看着他。
“若说这三年我为你留下了些什么,倒也是有。”
周文章走到屋子一侧的立柜前,打开其中一个小格,从中取出一个信封,转身交给窦将军。
窦将军顿时紧张起来,他颤抖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抬头三个冰冷凌厉的大字砸下来,正是周文章的笔意——
和离书。
窦将军双眼朦胧了,来此之前,他想过重逢的种种情景,但从没想过这一幕,他的胸口强烈地起伏,“周、周文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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