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与马文才冒险一晤,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倒是把马文才惊得不轻。
他们出此计策时,就考虑过祝英台的安全问题,包括水贼们突然变卦的可能,所以按照计划,祝英台的船上不但没有任何外人,她本人也会穿上约定好的红衣,无论是谁,登船者死。
祝家再怎么不济,如果连嫡女都保不住,岂不是个笑话?
可这不好笑的笑话,确确实实发生了。
如果说梁山伯还有可能是听到讹传的话,护送梁山伯来京的几个马家侍卫也证实了传言不假,就不可能只是传言了。
除此之外,听说上虞地界确实抓到了几个落水的“匪寇”,大约是所涉之事甚大,当地水军统领不敢擅自处置,正押送着入京。
这更让马文才忐忑不定。
如果那些“匪寇”是他们召集去的水贼游侠,这计划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马文才压根坐不住了,一边写信回家向父亲打听,一边去联络祝家在京中的联络人。
可惜消息来往太慢,无论是哪一边,都不可能尽快给他答复,马文才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候消息。
除了他自己的事情,他眼下更重视的,则是梁山伯。
梁山伯来了京中,并不仅仅是来给马文才“打工”的,以他的才能,如果马文才只把他当个下人,也注定留不住他。
他来京中,为的是参加御史台秋季的“招录”。
晋之后,为防止监察机构徇私舞弊、互相包庇,明确规定了士族不得为御史中丞,加上这是个专门打小报告的“浊官”,又常常要出门巡视非常辛苦,士族普遍对这个衙门嗤之以鼻,致使御史台成为整个朝中士族官员最少的部门。
但御史台处理之事历来是要务,如果全用庶人,能力暂时不说,诸如刀笔吏、库曹官之类还好,可若有处理案宗、理清朝中各官职关系和职务的事务性工作,就非得用有才干的人才好。
御史台如今的几位绣衣御史,虽都是庶人,但要么曾为皇帝亲信,要么是大族中被排挤没有身份的庶子,算不得乡野草民。
这种在士族中找不到位置、也不被真正的庶人认可的“边缘人”,往往却能对御史台产生归属感。他们既受过士族才能得到的教育,又有乡野庶子没有的见识,往往得到御史台的青睐,有更高的晋升空间。
这就是御史台“秋季招录”的由来。
在来京的路上,马文才就已经向他提供了一卷有关朝中内外官员的名录,详细的记载着他们的出身、官职、所归的派系。
这份名录原本是傅异为傅歧日后出仕准备的,傅歧与马文才形同兄弟,便将这份名录也给马文才抄录了一份。
马文才要想发迹,少不了要用些投机取巧的路子,御史台中必须要有自己的人,而梁山伯又志在御史台,所以在征得傅歧的同意后,他将这份名录也给了梁山伯一份。
梁山伯来的路上,大概早已经把名录背的滚瓜烂熟了。
河东裴氏虽然门第高,可早就不在朝中出仕了,倒是地方上出过几位刺史,那也是看重他们的军事能力。
作为士族,他们任侠重武,在如今的士族之中也是另类,反倒跟和地方豪强交好,而不是其他士族。
梁山伯用裴家的旁支庶子身份参加招录,远比其他人都有优势。
只是如今却有两件事情难以糊弄过去。
一是他的会稽口音、二是他的长相身材。
“公子说,在京中认识你的人不多,你以后要是入了御史台,认识你的人也很难接触到你,但难保没有人认出你来,所以你最好深居简出,在事情落定之前不要露面。”
被派遣来的细雨拿出一方木匣。
“至于口音,公子也替你想过了,这是裴家为你假造的身份……”
作为“走私大户”,裴家在这种事情上驾轻就熟,多少黑道上的“朋友”,就是靠着裴家的关系洗白的。
这也是许多游侠尊敬裴家庄的原因,在这世道,能有个士族愿意为走投无路之人提供一条活路,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
梁山伯拿起那份“户籍证明”,仔细看了一遍。
这份户册连同之前上京的路引都做的极为详细,通过这些文书,完整的塑造出了一个虽出身裴氏却年幼丧父、不得不靠着裴氏施舍才能艰难长大的青年形象。
而那个所谓的“寡母”,正是会稽郡山阴籍人士,这也就解释了梁山伯的官话里为何有会稽口音。
“至于长相……”
细雨又拿出一方木匣,摩挲了几下,不停打量着梁山伯的面容,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梁山伯被细雨看的后背直发凉,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再联想到细雨的特长是……
果不其然,细雨一边笑着,一边从匣子里取出许多瓶瓶罐罐,有些罐子一拿出来就散发出极为浓郁的花香,闻起来不像是什么吃食,倒像是……
“……胭脂水粉?”
梁山伯颤抖着指着这些瓶瓶罐罐。
这里又没有女人,细雨拿这些来,只能是给……给……
“这些可不仅仅是胭脂水粉。”
细雨极力让自己崩住不笑,解释着,“即使是旁支庶子,以梁公子你的肤色也太黑了。裴氏再怎么治族不严,也不可能让家中子弟日日下地种田的,这种大家族都有祭田,孤儿寡母哪怕接受救济能能好生生长大……”
他打开一个漆盒,从手指轻轻点出一点凝脂。
“……好在离秋天还有几个月,从现在开始保养,也不是没有稍微变白点的可能……”
“保,保养?”
曾被祝英台嫌弃太“糙”的梁山伯看着那几点凝脂,目瞪口呆。
“这些都是羊奶与珍珠研磨制成的乳脂,原本是大族之人被日光暴晒后使用的,有滋润养颜之效,请君每日以此敷面。这是十日的量,若用完了,自然有送人来……”
“这是熊油,用以敷手,可抚平干纹、软化厚茧……”
“到你手上的茧子软化后,用此刀将硬皮铲掉,再敷上这个……”
细雨从匣子里拿出若干锉刀、细茧等物,一点点向马文才解释。
“……这个可以……”
“等等等等等!”
梁山伯连忙伸手打住他的话头。
细雨歪了歪脑袋,似有不解。
“如果是掩人耳目想要让我白点,我最多敷个粉就是了,用不用如此,如此……复杂?”
梁山伯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正是,自然是要敷粉!”
岂料细雨一拍掌,接着拿出几盒东西。
“其实我来,就是要教你如何敷粉施朱的……”
细雨将眉黛、脂粉等物一一挑出,告知梁山伯马文才的意思。
梁山伯的长相并不是现在世风推崇的相貌:他的五官过于淳朴,他的皮肤有些过黑,他的肩膀很是宽阔,并没有弱柳扶风之资。
如果他是个农家子,这个长相和身材自然很受身边人群的欢迎,但到了京中这样的地方,就变得太过扎眼了。
就连马文才自己,到了建康以后都开始注重起衣冠打扮来了。
除此之外,在明显崇尚“弱质纤纤”的地方出现梁山伯这样的人,会变得很扎眼,而梁山伯现在决不能引人注目。
唯一能让人不注意他扎眼的办法,就是让他变得更扎眼。
在没办法做到时时易容的时候,要怎么让别人不去看他呢?
很简单,辣眼睛就行了。
“所以,这就是马兄的计……策?”
梁山伯看着铜镜中那惨不忍睹的妆容。
他原本正常的眉毛被剃的细细长长,配上他原本的环眼,看起来就像是安放错了地方;
脸上的□□倒是敷的挺白,有效的挡住了脸上黝黑的皮肤,可耳后和脖子却没“照顾”到,看起来倒像是戴了一层假面具,活活吓死人;
他的唇色较深,如今涂了口脂,并没有齿白唇红的感觉,倒像是中了毒以后微微发紫……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正常人看上一眼就恨不得转移视线的拙劣妆容,充满着“乡下人想要极力效仿京中时尚圈打扮却东施效颦”的效果。
“你现在想多看自己几眼吗?”
细雨指着镜子里那故意被画成“血盆大口”的嘴巴。
“不,我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能不见人就不见人。”
梁山伯板着脸,认真无比的说。
“这就对了。从明日开始,你就习惯用这样的面目来见人,让所有见过‘裴山’的人都抱有这样的印象,只有这样,才能让裴山和梁山伯完全不会被联系到一起。”
细雨又补充道:“等你用上我们送来的凝脂和熊油等保养之物,过个半载几月之后,你的肤色和肤质自然也会出现变化,到那个时候你再找个由头去掉脸上的粉黛,你的身份就不会再让人存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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