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马文才压低了声音回。
褚向看了眼那边的皇帝,又看了眼身边的马文才,眼中若有所思。
在一片莫名的沉默氛围中,萧衍读完了那篇并不长的“祥瑞论”,读完之后,他看向马文才,扬声喝道:
“念佛,你可知罪?!”
这喝声又疾又响,马文才先是心头一跳,而后听到他唤“念佛”,那心才定了一定,轻轻迈出一步,微昂起头:
“学生不知何罪。”
声音清冷,表情倔强。
言罢,嘴角紧抿,直直盯着离自己脚尖不远的地面,大有死撑到底之势英雄联盟之最脏新秀。
萧衍本想将他召到面前来敲打一番,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张扬”资格是谁给的,猛然间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心头巨震。
那是郗徽每次和他争执之后,虽心中不安,却依旧倔强的惯有表情。
蓦然间,他对发妻的思念、愧疚、悔恨和追忆齐齐涌上心头。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自己奉旨抗魏,手握兵权沾沾自喜时,妻子指着鼻子对他骂着“你只讥笑汲黯做主爵都尉直到白头,而不警戒张汤后来遇到了以牛车安葬的灾祸”时。
而后来,自己倚为友军的同朝好友嫉妒他的上升速度,在他被包围时私自带着部曲逃走了,险些让自己战死在郑城,正应了妻子“张汤牛车而葬”的劝谏。
她是对的,她总是对的。
只有她会在一片褒扬和赞叹声中狠狠地戳醒自己,提醒他前路还有很多的危险……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你说你不知何罪?你在这大家都高兴的时候,写这么篇破骈文,惹得大家都不快活,还指桑骂槐说父皇,说父皇……”
三皇子看了父亲一眼,咬着牙继续说:
“说父皇是只喜欢听赞美之言的昏君……”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吸气声、怒哼声络绎不绝,更有不少阀门子弟站起身,看样子随时会跟着皇子们“训斥”马文才一番。
就在刚才,他们还觉得和稀泥的马文才是个“聪明人”,是没有脾气只注重利益的下等士族,和他们见到的大多数“聪明人”一样戏闹初唐。
下一刻,他们就发现他们错了。
这马文才不是“聪明人”,就是个“疯子”!
在众人的怒目和担忧神色中,马文才非但没有退,反而更近了一步。
“事情的发展有必然如此的原因,事情的结局有原本如此的根源。譬如月亮周围起晕则将要刮风,屋柱石础返潮则将要下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这不是祥瑞。可要人为制造出要刮风、要下雨的迹象,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我没有说陛下是昏君,我只是提醒陛下,一旦他‘欣喜’于祥瑞的出现,以祥瑞为好,天下间的祥瑞就会蜂拥而至……”
他的眼中满是怒意。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祥瑞?一旦人人都不修德行和才能而追求‘祥瑞’,这世道就要乱了!”
“马文才,你疯了!”
“马文才,你大胆!”
“马文才,这是诗会,不是朝会,你当自己是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喜欢桂子早开这样的‘祥瑞’,才开诗会的吗?以我看来,这诗会开就开了,却不该有什么歌颂祥瑞的诗传出去……”
马文才语不惊人死不休。
“要今天真有什么绝妙好诗传出去,那才叫助纣为虐!”
听到马文才将梁帝比作纣王,傅歧吓得差点想要抱住身边的褚向压惊名门豪娶:大叔VS小妻。
“他真敢说……”
褚向脸色也发白,喃喃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马文才,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是你也实在太狂浪了……”太子萧统皱着眉斥责他:
“你只是个秘书郎,不是言官。即使是言官,也不该有如此悖逆之言。”
“大哥,任谁都不会把父皇和纣王联系在一起的,父皇生活简朴、纣王酒池肉林;父皇宽厚仁慈,纣王残暴无德,马文才只是打个比方,你别给人家扣帽子,父皇都说了,要尊重别人说话的权利。”
二皇子哈哈笑着打断了太子的话。
“还说是,大哥才是那个多心的人?”
“二哥,你别老对大哥说话夹枪带棒的。谁跟你一样,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肠子……”
“好了,别吵了!”
萧衍刚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老三对自己的兄弟不敬,下意识地皱起眉不悦道:“他是你二哥,你要敬重你的兄长!”
“他才不是我兄长……”
三皇子萧纲不服气地小声低哼,“我和大哥、五弟才是亲兄弟。”
二皇子离得近,模模糊糊听见了几个词,看向太子和三皇子的眼神越发冷漠厌恶,脚下不禁向父亲走近了一些。
待走了几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那步子顿了一顿,神情中有了些悲苦。
他站在身材高大的梁帝身后,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他在想什么极品透视。
萧衍不重色,有了子嗣后更是甚少再进入后宫,所以儿子不算多,后宫中太子、三子和五子都是一母同胞,几乎占了半数,二皇子被夹在中间多有矛盾早已有了传闻,谁也不想趟这种浑水。
“陛下,马文才狂妄无礼,请罪责!”
国子生中一人向梁帝施礼。
“如此良辰美景,他却……”
“他说的没错。”
萧衍的话让那国子生一呆。
马文才也诧异地看向萧衍,表情不敢置信。
看他那样子,就像是好像已经做好了被重责的准备似的。
“他还是怕的,但是为了提醒我,哪怕再怕还是要说。”
见到马文才微睁着眼睛的表情,萧衍心中又是一软。
“像,太像。”
“如果阿徽还活着,教出来的儿子,应该就是这样……”
他在心中如此想着,眼睛竟有点渐渐湿润了。
为了避免失态,萧衍宽袍一拂,微微转过身子。
“念佛说的没错,是我看不破‘功德’的业障,着了相了。”
他叹道。
“这诗会,还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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