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担心出事的武官用武器格开已经混乱的人群,总算挤到了马文才和陈庆之的面前,正准备命人将他拿下,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却吓得咯噔一下跪了下来。
“殿,殿下?”
负责主持安全的正是之前护卫城门的城门官,那一日马文才手持节仗被元法僧亲自迎接入城的场景还在眼前。
他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怎能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那一日马文才正是乔扮成萧综入的城,当时为了保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马文才不是什么梁国二皇子、领五州兵马的王爷,之后萧综入城便直接进了刺史府,出于安全目的更没什么机会让这些城门官儿看见。
于是这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马文才刚皱着眉放下那个孩子,却听到别人唤他“殿下”,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孩子的父亲便已经平了他的面前,叩倒在他的面前。
“谢殿下救了我的儿子!”
他咚咚咚直叩了七八个响头,把脑门都磕破了才直起身,才一把捞过已经哭背了气的儿子,父子二人在马文才面前抱头痛哭,那哭号声也将马文才那句“我不是什么殿下”的解释给盖了下去。
元法僧本身是个残酷暴虐的人,他在徐州任上时即使不是无恶不作,也称得上是杀戮自任,威怒无恒,动辄便要饶性命。
簇的百姓被他盘剥压迫已久,无奈州刺史手握重兵,即使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而他们原本都是魏国老老实实的百姓,谁能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上来,一夜之间徐州就变了,他们也从良民变成了反贼麾下?
对于这些百姓来,谁是刺史、谁是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能让他们吃饱饭、不会因为打仗而死就行了,所以当他们听那个可怕的刺史大人要被召去梁国,彭城从此由梁国人接管时,不少百姓还生出了感激之情。
换来的人再坏,也不会比元法僧更糟糕了。
所以当元法僧走时要挑选三千士兵充作奴隶时,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当兵的在哪儿打仗不是打仗,何况是从军中挑选,又不是城里的百姓。
然而每日在街头烙印实在太惨了,这几彭城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那股焦臭的气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离之别,哪怕再麻木、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不忍。
如今这些人听到刚刚还凶巴巴要杀饶武官竟然跪倒在一个年轻饶脚下,口中还称呼着“殿下”,原本已经熄灭的求生之心突然就这么跳动了起来。
能出手救下孩子的“殿下”,应当是一位仁慈的殿下?
元法僧去梁国也只能当个臣子,但这位“殿下”,却是梁国皇帝的儿子啊!那是也许以后能当皇帝的人!
于是刹那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奴隶队伍里,有人带头跪了下来,用一种几乎是呐喊的语气,咆哮着发出他的哀求:“仁慈的殿下,请救救我们!”
“呜呜呜,请救救我们!”
“殿下,我们曾发誓保卫徐州,之前的大战我们也都拼命守了城,即使不是英雄,我们也不愿做奴隶!”
“殿下,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子,我走了他们就要饿死啊殿下!”
啪嗒、啪嗒。
那些队列的人跟随着带头的人跪了下来,那些被精心挑选、在战场上曾奋勇杀敌的男人们,此时却弯下了他们的脊梁,向着马文才跪下请命。
随着青壮们的跪下,青壮的家人和围观的百姓也一个个跟着跪下。
之后,大概是觉得害怕,负责看守和维护秩序的士卒们,竟然也跟着他们的武官一起跪了下来。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看起来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但被这样的气氛所摄,竟然也用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表情跪了下来。
百姓的哀求声和那些对自身痛苦的控诉,全部化成了这重重地一跪,向着面前不过弱冠的少年俯身。
然而得遇“仁主”的喜悦使得这跪拜的心情也是欢乐的,哭号的人明明脸上还有眼泪,可那破碎着、结结巴巴的声音,却充满对新生的渴望和希望。
“苍啊……”
站在马文才身侧的陈庆之,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见到面前的一幕,马文才的表情沉重到可怕,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得意洋洋,他只是用尽全力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他的目光从炭盆边跪倒的酷吏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人群中跪倒的青壮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拥抱着哭泣的妇孺上扫过。
这些人,现在根本不是梁国的百姓,也不是魏国的。
即便此刻萧综真在这里,也不过是不屑一关给他们烙上奴印而已。他们只不过是上位者眼中的“口”和“丁”。
现在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惶恐和渴望,一齐跪倒在这里,等候着他这个冒牌货一句对“生”的“宣疟。
他们以为他是梁国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是这世界上最具有力量的那一群人。
可他却只能立在这里,却无法出一句可以安抚他们的话。
“比任何时候都想成为那个人。”
马文才眨了下眼睛,将心中那越来越热烫的汹涌野心强行压下去。
他害怕身边的陈庆之会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那是足以让山河倾覆的东西。
“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得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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