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王出事的时候,正是这年的除夕。
他们从魏国抵达梁国时,正是十一月底,而后要做粮草和出征前的准备,再加上还不知归期如何怕将士们思乡情切,皇帝便定在正月初四出发,至少在京中过完除夕。
白袍军里如今有一半其实是魏国人,大半是当年徐州时被马文才救下、而后发往南方垦田的职业军人,还有部分则是在困龙谷和他一起共患难过的魏兵,比起梁国,他们对马文才的忠诚度更高。
马文才挑选白袍骑士卒时,体格是其次,更重视的是心性,这么多年来白袍军一直都在进行着赛马的赛事,最优秀的那一批年轻人几乎等同于现代的体育明星,和往常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而魏国那批降兵则在严酷的训练中一日日地坚持下来,获得了财富,获得了认同,也获得了尊重。
他们大多数原本是魏国各地的军户,因为征讨徐州而被征召,在魏国过着穷苦的生活,打仗时又要拿命去填,如今跟着马文才,果然过上了在山中所说的繁华富庶日子,对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很少会有什么冲突,于是迅速和梁国骑兵打成了一片,对白袍军有了归属感。
因为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再加上陈庆之和马文才一直以来对北上都有准备,致使白袍军上下其实对魏国充满好奇心,平日里这些魏人和梁人聊聊南北之间的差别,吹吹北地的风俗人情、美食美人,无不让人垂涎。
尤其是魏国那些性格火辣、最重英雄的女郎,简直就是这些年轻小伙子心目中最向往的女神。
所以对白袍军来说,这一次北上不但没有士气低落,反倒是士气高昂。不但魏国人因为要踏上故国而兴奋,就连梁国骑兵都在悄悄把自己最齐整的衣服、最漂亮的配饰往行李里塞,说不定在战时的休憩时期,在异国他乡一不留神就解决了婚配问题呢?
陈庆之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一看这些小伙子们那张纯(春)情萌动的脸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再想着大部分人不知还能不能平安回国,心中一时不忍,便给他们放了七天假,命他们正月初二归营。
当马文才接到消息,说北海王除夕夜游时不慎落水溺亡时,脑中只有“果然来了”的预感。
即使是除夕,也有大量官员和客商被滞留在建康无法回乡,梁帝对他们也很体贴,过年期间没有宵禁,所以纵横建康水系上的花船就成了他们消遣的最好地方。
豪富一掷千金、官员纵情声色的销金窟里,色艺双绝的伎人们殷勤侍奉,轻易就能让人忘却了对故乡的思念。
北海王一行人千里南下,带着的都是能征战的壮士,北海王一个妻妾都没带,北海王世子的母亲对他管教很严,出国前家中正在议亲也没有妻妾,这么一群男人旷了快半年,又恰巧在除夕思乡的时刻,所以北海王的某个幕僚就提议入乡随俗、在建康包个花船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只是他们毕竟在乎名声,不敢明目张胆的狎妓,是以商队的名义去包的画舫,而包下的花船头牌娘子正是北海王这段时间“消遣”的某个美人,也算是北海王的新宠。
结果这美人在建康爱慕者颇多,除夕时有入幕的纨绔前来光顾,却发现美人被人包了,在问过这一船都是北商后,这群纨绔用自己的画舫猛撞这艘花船,当时北海王正在船尾陪着那个头牌娘子欣赏夜景,而后就听到了娘子大喊“落水”的声音。
若是在平地上出事,哪怕是面对几千人的兵马,这些悍勇的侍卫都不会皱眉,可大部分来自北方的鲜卑人都有个通病,就是不会水,这些侍卫也是一样,虽然有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主公的,可人没救到,反倒冒个泡就没了。
在花船娘子的指挥下、在北海王侍卫们惊慌失措的救援中,北海王从冰寒的河水中被捞了出来,却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是贵族,这冬日又在船尾吹风,浑身上下裘衣大氅、衣冠配饰是少不了的,落水时这些沉重的毛皮和配饰就成了他的催命符,其他人还能冒个泡,他直接被这些华裳扯到了水底。
那群纨绔子弟撞画舫本只是泄愤,河面平缓两艘画舫相撞并不会导致沉船,这种争风吃醋的习惯也是建康常有的,但除夕夜出了人命还是让人震惊,那群纨绔子弟当夜就跑了个干净,只有纨绔所在的那艘画舫上的伎人伶人被抓了起来。
临要归国出了这样的大事,接到消息后在礼宾院里守岁的世子就立刻赶了过去,险些哭晕在河边。
至此,北海王府上下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且死因还是这么的丢脸,所以北海王世子根本不敢声张,先把北海王的尸身搬回了去,对外宣称北海王夜游时不慎落水,而后才匆匆上折入宫。
正月初四就要出发,临到要出征的节骨眼北海王没了,朝中大臣们还在家中宴饮待客、守岁过年,就被皇帝一封诏书诏入了宫中,商议现在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结果等北海王世子再出宫时,已经被当今的梁帝加了冠、赐了服事,名正言顺的承袭了北海王的王爵,也继承了他父亲“还复故国”的壮志。
因为北海王是突然溺亡,这么短的时间、又是年节,既不能大办又不能扶棺归国,萧衍虽然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了北海王世子的要求,让北海王在京中的光宅寺火化超度、由新任北海王元冠受携带其父的骨灰回京。
北海王火化那天,光宅寺还是主持了个符合他身份规模的法事,京中大部分相关大臣都觉得大过年的死人实在晦气,派人来送了奠仪客套两句就完了。
除了那些逃避政治迫害南投的魏国宗室,只有身为护军首领的陈庆之和马文才,按照丧仪穿了白衣亲自前来吊唁。
马文才和陈庆之迈入做法事的大殿时,只见殿中一片缟素,垂首跪在蒲团上的新任北海王散发麻服,虽没有哭天喊地,却一眼望去便知他已是泪干肠断、令人恻然。
陈庆之和马文才代表白袍军送上了奠仪,又敬了香、焚烧了吊词,按照惯例向元冠受抚慰了一番。
陈庆之为人谦和冲虚,虽知北海王之死可能另有蹊跷,但为了之后路上的合作,还是带人留下来帮着操持丧事、为北海王一行人撑个场面。
马文才对此兴致缺缺,他今年要去魏国,家中十分担心,遂在年前派了家里的老仆上京探望。
这段时日他都忙着在牛首山大营准备出征的事情,根本没有顾得上回京中的宅邸,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出发了,他怎么也得回宅子一趟,和父母送来的老仆们谈上几句、托他们带几封家信,否则父母更要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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