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向别了马文才,一路向洛阳方向飞奔,追击尔朱荣。
贺拔岳为尔朱荣争取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精锐的骑兵,这一个时辰,足以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可偏偏尔朱荣现在的队伍毫无“精锐”可言。
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人一马的骑兵,为了赶路不得不两三个人骑在一匹马上,这些士卒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两个人在一起就有三四百斤,有些唯恐会被丢下的,明明知道三个人上一匹马跑不快也要硬挤上去,这就导致马力更差。
有些马跑的快,有些马跑的慢,尔朱荣自然是不会为了跑得慢的人放慢脚步的,这半路上就不停有人掉队。
掉队的人担心跑得慢了会被后方追来的部队杀了,只能硬着头皮将马上的人抛弃,那些三人一马的渐渐的就变成了两人一马、甚至是一人一马。
于是根本不需要斥候打探什么方向,那一路被抛弃的人马就像是一道鲜明的坐标,将他们指向尔朱荣的方向。
尔朱荣起先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后的亲兵越跑越少,越跑越少,回过头一看,顿时大骇。
人呢?
怎么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
能紧紧跟着他的都是军中的将领或头目,最不济也是百夫长之类,这些人自然不必担心被人丢下马,加上他们急着去洛阳,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动荡,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渡过黄河时带来的五万多人马,在南岸大营白刃战消耗掉了近万,宇文泰、独孤信和侯景三人一共带走了万余,后来分了几千给贺拔岳拖延时间,本来就剩下不到三万人,现在还没到洛阳城呢,就只剩不到两万了??
这一支本部兵马都是他从秀荣川带出来的,跟随他征战四方,从出川到如今,即使是对上陈庆之的军队也没有遇到过如此的损失。
而如今在南岸大营明明已经大捷,却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半人,怎么能不心如刀割?
“啊啊啊啊啊!”
尔朱荣回看后方的人马,一声大吼:“全部都跟上!离洛阳不远了!等到了洛阳,待知道是哪方的奸诈小人这么算计我们,日后定将他碎尸万段!”
尔朱荣身边的军师刘助毕竟不是将门出身,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疾奔有些受不住了,全靠一股毅力撑着才没有掉队,此时尔朱荣要求再加快速度,顿时愁容满面。
后面能跟上的本就是最心狠、最强壮的一批勇士,闻言精神大振,紧紧跟着尔朱荣疾奔。
又跑了一阵子,那刘助终于受不得了,高喊起来:“大,大将军,我是文弱的士人,没有这样急行军过,再这么跑下去非得落马不可!我不能拖累你们,且先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待你们拿下了洛阳,我在去投奔你们!”
说罢,两脚一夹马肚子,调转方向,朝着南边的林间跑去。
“刘军师!”
尔朱荣的马正在加速,猛然听见这么一嗓子,顿时大惊失色地扭头去看。
无奈刘助已经跑出一阵子了,他这时候再追也追不上,还要拖累后方行军的速度,只能又高喊起来:
“刘军师,我等在洛阳等你,千万保重!”
“蒙大将军不弃,我一定想法子尽快过来!”
刘助高声回应着,人已经跑出去老远。
其余将领还搞不明白怎么回事,边跑边议论纷纷:“这刘军师真是好人啊,为了不拖累我们自己先走了!”
“哎,要不是刘军师,我们现在还在中郎城外餐风露宿呢!”
“没有刘军师,我们现在都回晋阳去了!”
他们原本是感激刘军师这个聪明人的“贡献”,可是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所有的一切“噩运”好像就是从刘助献策开始的,之前哪怕战事再胶着,伤的也是柔然人,本部兵马没有什么损失,最多不过就是回晋阳休整一阵再发兵南下而已。
可现在,明明是大胜的局面,怎么他娘的就是他们丢盔弃甲在逃命呢?
可惜以他们的脑子,即使察觉到了不对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最多是觉得整件事有些邪门、他们运气太糟糕而已。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后方褚向的大部队已经能看到人影了,打着“萧”、“齐”的旗号,紧追不舍。
之前先脱离队伍躲避在树林的刘助将马放在林中,在树丛的掩映下观察着后方追上来的人马,也见到了那面“萧”字旗,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备出去招呼人接应。
他生性谨慎,在树林里看着一个个过去的将领都是萧宝夤军中的熟面孔,唯有领军的那个青年人并非萧综,而是个面生的年轻人,长相和萧宝夤足有八分相似,顿时一愣。
“这是谁?难道萧宝夤还有流落在外的其他儿子?”
他是魏国人,早些年也曾潜伏在萧宝夤麾下做过军吏,此人从未去过南方,自然更不认识褚向。
虽然这一支人马从旗号到军容明显都像是有了新主人,而且新主人是“姓萧”的前朝皇子,但出于某种下意识的预感,他没有立刻出去“归队”,反倒将自己藏的更严实了一些,想要等等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和萧综密谋了这么久,计划又执行的这么彻底,其结果当然不会超出计划之外。
褚向领着的齐军只是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追赶上了前面慌不择路的尔朱荣大军。
就算尔朱荣领兵再怎么厉害,那也是昔日,现在的尔朱荣领着的是刚刚在黄河南岸战斗过一场的疲兵,座下的战马又都是一路带着好几个人狂奔的疲马,这种人困马乏的情况下,哪怕是有十成战力的勇士也发挥不到五成,更别说原本还有着数量上的绝对差距了。
褚向的三万骑兵几乎是顷刻就冲散了尔朱荣的大军,像是一把尖锥将尔朱荣的队伍分割成了两半,开始逐个击破。
褚向没有打过仗,也不会贸然贪功,由一群最忠诚的侍卫保护着远远留在队伍的中心,观看萧宝夤帐下几名大将如何与尔朱荣对阵,认真地学习军阵上的技巧。
那尔朱荣也不愧是魏国有名的宿将,虽然被第一轮冲阵打的懵头懵脑,可是很快便重整完了队伍,所有还有马的骑兵在他的指挥下游动穿插在每一个空隙里,各自为战与敌人战斗。
骑兵最可怕的是冲锋,一旦冲到了面前也得靠马战,而尔朱荣的骑兵最擅的就是马战,虽人数远远少于褚向,却依然给齐军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集合,集合,不要分散!”
陈珂在阵前大声指挥着,“群起而攻之!”
齐军则利用起人数的优势,一点点蚕食着尔朱荣的兵马,避免单独作战。
双方鏖战在一处,杀声震天,血流遍野,双方军中都是多年征战四处讨伐“叛逆”的老兵,和元冠受领着的那些地方守军完全不同,更不是各地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一旦真的拼杀起来,每一个眨眼间都有人失去性命。
“这尔朱荣的人真是勇猛,若不是萧综立下这样的毒计,在正常的战场上相遇,我等不一定拼得过对方。”
崔司徒跟随萧宝夤征战多年,一眼看出尔朱荣的厉害,嗟叹道:“可惜这样有名的人物,也要这样憋屈的死在洛阳之外了。”
然而再武勇也没用,这种硬碰硬的仗比的就是谁人多、谁更有体力,即便是陈庆之在这里也只能硬耗,翻不出天来。
尔朱荣本来人就少,体力更是没法和齐军比,只要再拼上片刻对方力气耗尽,就要全军覆没了。
在他身旁观察战局的褚向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尔朱荣的方向。
“不好,尔朱荣要跑!”
崔司徒都能预料的结局,尔朱荣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只见尔朱荣眼见着自己的人马越来越少,终于捶胸顿足地大吼了一声,下令自己的义兄和亲信们一起撤离。
留在最后断后的又是贺拔兄弟,这次留下的是贺拔胜。
然而两次被主公抛弃的结局让贺拔胜完全没有死战到底的心思,陈珂率领的兵马到了阵前后就干脆的选择了投降。
陈珂在南岸大营曾试图招降贺拔岳,贺拔岳两兄弟长相肖似,他一眼就看出这人是那个“义士”的手足,也没有为难他,反倒让人好生看管,没有伤了他的性命。
见这支齐军并不滥杀,被逃跑的尔朱荣抛弃的将士们也纷纷选择了投降。
没一会儿,鲜卑人、高车人、羯人的几员大将皆投降了齐军,选择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另一边,尔朱荣领着自己的义兄弟元天穆和堂兄弟、表兄弟们已经向洛阳方向跑出了一段距离,已经可以远远看见洛阳的城头,心中不由得一喜。
他曾经血洗洛阳城,至今洛阳城中上下听到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更何况现在洛阳城中大部分兵马都被元冠受带出了洛阳,洛阳空虚无主,他虽然只剩下不足千人,但在城下报出自己和少帝元子攸的名字,有九成把握会诈开城门进去。
尔朱荣心里对贺拔岳兄弟暗暗道了声“抱歉”,下令本部人马全力加速,直奔洛阳城。
打出“尔朱”旗号的尔朱荣一行人沿路也确实没有遭遇阻拦,竟让这支上千人的军队顺利地冲到了洛阳城下。
洛阳城的吊桥甚至都没有升起,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这让尔朱荣心中更是大喜,离得老远就喊:
“大将军尔朱荣护送陛下回京,速速开城门!”
他自入主洛阳后就成天领军在洛阳城中四处溜达,自诩城中无人不认识他、不识得他的声音,此时更是自觉只要一报自己的名字,洛阳城门就会打开。
然而待他领军靠得近了,等待他的却是从城头上射下的一阵箭雨。
“尔等竟敢!”
尔朱荣避闪不及,肩上中了一箭,顿时怒发冲冠,慌忙叫人退后。
“中郎城已经被我军攻破了,伪帝元冠受已死,还不快快开城!”
这话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不是假话,否则黄河北岸的尔朱荣又不会飞天遁地,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听到他的大吼,城头上又是一阵箭雨。
“大将军,他们是不会开门了,我们先撤!”
尔朱荣的义兄元天穆慌慌张张地护着尔朱荣撤退,“前无路,后有敌,咱们往南走!”
可惜他们在城门前耽搁了太久,还没等他们掉头准备离开,“萧”字大旗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太子殿下,尔朱荣被拒之门外了。”
崔司徒得到回报,松了口气。
“看来尔朱荣在洛阳杀伐太过,即便凶名在外,洛阳城还是不愿放他进去。”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洛阳开城让尔朱荣进去了,之后要打洛阳城就没那么容易劝降了,怕是要有一番波折。
可现在尔朱荣既然被拒之门外,那就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斩草除根!”
褚向亦抬头望向不远处巍峨的洛阳城。
“正好杀了立威!”
无论魏国经历怎么样的风雨骤变,这座洛阳城却毫无改变,就如同最美貌的女郎,安然地等在哪儿,只待最强壮的儿郎来取。
“是!”
齐军听闻后精神大振,立刻向着尔朱荣大军冲杀过去。
就在尔朱荣及其余党以为自己大难当头之时,那原本紧闭着的洛阳西门却缓缓打开了,从其中快速冲出一支雄壮的骑兵。
这些人一看就是魏国的军户,皆穿着自带的皮甲,虽然甲胄齐全却形制不一,看起来花花绿绿一片,毫无正规军该有的样子,也没有白袍军那般的齐整划一,却依然骁勇无比。
这些人一冲出城外便将尔朱荣团团围住,护着他们往回走。
这让尔朱荣大喜过望:“是哪位将军脑子清楚过来了?既然你们出城来救,我也就既往不咎你们刚才射箭的……”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一员小将拉下了马,迎面就是一巴掌。
尔朱荣整个人都懵了,再看这支人马只保护了他和他身边几位兄弟的安全,他剩下的人马依然被抛弃在城外,根本不管死活。
齐军赶到洛阳城外,将尔朱荣剩下的人马杀了个干干净净,却冲不过狭窄的吊桥,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阳城中冲出的骑兵拖走了尔朱荣几人。
褚向看到这番变故,心中也升出不祥的预感,不敢再继续向前。
直到后方来自齐军的所有人马都到齐了,才命人来到洛阳城外齐齐摆开阵势,围住洛阳城门,命人对着里面喊道:
“伪帝元冠受已在黄河边被尔朱荣的大军杀死,其余王公大臣皆在此一役中殒命。我军替天行道,追杀尔朱荣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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