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开科取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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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歧的到来带来了梁国的消息,也带来了马文才在梁国的一半人手。

若没有马文才这些在庄园里招揽、训练的游侠儿和甲卫,傅歧绝无可能一个人顺利通过层层关卡的梁国,更不能在现在乱成一锅粥的魏国平安无阻的到达洛阳。

傅歧的到来带来了新的机遇,也打断了花夭和马文才的“尝试”,并且以眼下几乎可以预见的“忙碌”可以看出,短期内也没有“尝试”的可能。

这一半人手也解了马文才如今的燃眉之急,他在魏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根基不稳,很多时候一些事情不放心别人去做。

白袍军是他的核心兵马不可能随意调出,黑山军又在外征战,洛阳那些裴公的弟子朋友毕竟是外人,哪里有自己的人用的舒服。

“所以说,陛下已经被软禁在同泰寺里‘出家’了,对外却宣称他自己出家不愿还俗,禁卫只是保护?”

马文才皱着眉头,“其他官员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吗?”

“看的出也没有用啊,台城和建康都被禁卫与北府军把持着,三皇子是名正言顺监国的最年长皇子,现在建康乱成这样,人人都巴不得粉饰太平,哪里希望乱起来?”

傅歧嘲讽道。

未必没人看出萧衍被关在了同泰寺,可他两次出家掏空了国库,已经让血多臣子对他产生了不满,甚至有了“他已经年老昏聩”的想法。

眼看着萧纲和昭明太子一样礼贤下士、重用士族,不少世家倒向的很快,有禁卫把守京畿,建康易守难攻,更别说无论谁当了皇帝,都不会轻慢对待他们这些高门,所以他们对帝位上是谁并没有多么忠诚。

可对于冤死的傅翙来说,便从头到尾就是被萧衍父子坑了,而且作为萧纲上位的踏脚石,承担了所有的恶名。

他的两位血脉至亲,他的父亲和兄弟两人,说到底都是被萧衍父子坑死的。

萧衍不听劝说,执意要修浮山堰用下游的水淹上游,直接导致了他的兄长坠入淮水、被敌国所俘,甚至还要自残身体回来解救同僚,最终导致了伤重不治而亡;

他的父亲含泪送走了长子,却又要为萧衍三脚猫一样的计划扫尾,成为父子争夺权位的牺牲品,他兢兢业业把守建康门户十余年,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傅歧本身是个欢脱直率的性子,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已经对梁国皇室产生了深深的憎恶,更对这对将臣子百姓都当做私产的父子恨之入骨,千里迢迢来找马文才,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忠臣”,也不是为了送什么“诏书”,只是希望能有个给他报仇的机会。

“节哀。”

看着傅歧一副强装着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马文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年相交,自然明白他想什么。

“若哪一日我们南下,我一定让你单独领一军,打回建康。”

傅歧忍着家破人亡的痛苦、老母寡嫂对他的期望,一路历经磨难的来到魏国,途中各种怀疑和不安,一边想着自己从来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无论是谁都不会放心让他带兵,一边又想着就算不要脸的死乞白赖,也要找马文才要点人来……

如今马文才没有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直接回应了他的期待,他这一路的不安和忐忑仿佛都成了他自己的庸人自扰,这让傅歧一个面目刚毅的汉子,竟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红了眼眶。

“我无事,他们想让我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度日,我就偏精神振作的过每一天!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们都知道萧纲才是那个谋朝篡位、引狼入室之人,我父亲是冤枉的!”

傅歧从怀中掏出那张诏书,狠狠地拍在案几上。

“这就是皇帝给我的诏书,他以为我带兵去救他是一心忠于他,便把这个托付给了我。”

马文才将诏书打开一看,见到上面那筋骨俱备无法模仿的字迹,便知道是萧衍的亲笔。

“这是对三皇子多失望,既然将储位给了萧综?”

再一见上面的内容,他笑了。

“他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宁愿选个血统混淆不清的孽种,也不愿让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儿子登位吗?”

仅仅从这张诏书上,就能看出皇帝对这个儿子多失望。

说起来也是讽刺,如今三皇子萧纲做的一切,都是萧衍第一次出家时皇帝希望甚至暗地里推动太子做的事情。

太子不肯软禁父亲、也不愿辜负东宫官员们的期待,直接出家了,萧衍在怒其不争的同时,未必没有感到欣慰,所以一直不肯摘了他的储君之位。

而萧纲顺应东宫官员,在争权上表现出了太子少有的狠心和利落,明明才符合萧衍心中期望的,却被父亲所厌弃。

如此想想,竟然是怎么选都不对,也许太子萧统当年自请出家的选择,才是真正懂自己的父亲,选择了唯一一条能保全父子之情的路。

“皇帝也许是怕白袍军知道他被软禁后脱离了控制,担心你们在外拥兵自重、对萧综不利,所以才让和你交好的我送这封诏书过来,好给你们吃颗定心丸。”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傅歧也已今非昔比,能够看出更深层次的东西,“有了这封诏书在手,你们就会对萧综越发尊敬,就算他出了什么事,有这封继位诏书在手,你们随手都有护送二皇子回国的理由。”

“傅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这番话如果出自梁山伯或是花夭、陈庆之之口,马文才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可偏偏从直来直去的傅歧口中说出来,倒让马文才吃惊。

“这一路北上,我总免不了胡思乱想,就多想了点。”

傅歧也看出了马文才的吃惊,挠了挠脑袋。

“那你以后还是最好多想一想,其实你和你兄长一样聪慧机敏,只是以前一直有傅使君和傅大郎在前面顶着而已。现在你肩上承担的东西多了,光凭武勇已经不够了。”

马文才想起他是为何成长,也有些心疼这位好友。“平日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向花夭和陈庆之请教下兵法和带兵之道,他们练兵的时候,你也可以多看看。”

这便是给他带兵做准备了。

“马文才,旁的话我也不说,以后但有驱使,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会眨一眨眼!”

傅歧狠狠抱了马文才一下。

“啧啧,你这身上味儿,是几天没洗澡了?”

马文才嫌弃地推开傅歧,“别和我动手动脚的!”

“你刚刚和人家花夭亲亲抱抱的,也没见嫌弃人家啊……”

傅歧嘀咕着。

“你叽咕叽咕什么呢?”

马文才皱眉。

“没没没……”

傅歧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这一路北上简直吓傻了,听说你把豫州拿下了,把齐军也灭了?我从徐州北上一路打着白袍军的旗号,几乎没有被阻拦,比魏国宗室的牌子还好使,你到底做了什么?”

要说他在这世上最佩服的人,除了他兄长就是马文才了。

“听说关陇人马现在也跟着黑山军为你征战?你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以前黑山军走私的时候本就是从关陇南下,做买卖时认识了李阀的人,他们有马有人,我有钱粮,就这么牵线搭桥有些了解。”

马文才淡淡几句,好似并没有什么,其中的布局却已经从几年前就开始了,显然早有预谋。

“我北上时,杨白华给了我几封荐书。仇池氐人原本就过的苦,我答应他们打下雍州、豫州后会给他们一块可以放牧、经营的地盘,他们便带着凉州的人马过来了。”

所谓“一呼百应”,有时候并不真的是因为人格魅力,很多人其实都有如同看热闹一样的从众心理。

杨家世代统领仇池氐族,仇池氐南下“打天下”去了,其他氐人氏族也不甘落后,也跟着走了。关中李阀选择投机,李阀的姻亲们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自然也就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谁都知道蛋不能放在一个筐里的道理。

在外人看来,好似他野心勃勃、早就经营多年,可就跟怀朔葛荣起事一样,大多数时候来投的人只是觉得同乡或有认识的人有个照应,就这么一点点壮大起来了。

马文才那时倒没觉得这些后手能帮他夺下关中,那时候只不过想着这些势力离并州极近,如果白袍军对抗尔朱荣不幸落败或有危机时刻,他们伺机在侧釜底抽薪,或许能多出一条活路。

结果白袍军节节胜利,又是取了洛阳又是打退了柔然人马,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关陇世族一直被边缘化在洛阳贵族之外,早就有重新翻身的野心,眼见着马文才从无败着,自然是一拍即合。

但他们的问题也很明显,就是必须联系不断的胜利、联系不断的有好处让他们品尝到,否则他们随时都可能抛弃掉马文才这支外来的势力。

原本马文才还在担忧,等六镇兵马也投向他这边后,北方基本没有什么仗打了,该如何满足这些渴望军功的关陇势力,现在看来……

“傅歧,你真是我的福星。”

马文才嗟叹。

“你带着诏书来,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

傅歧不明所以,只知道傻笑。

在拿到傅歧带来的“诏书”后,马文才原本已经准备停滞的步伐又开始迈动起来,私底下不停接触其他方的势力,也不忘了安抚有思乡情绪的白袍军,解决他们的一些问题。

现在魏国各处动乱其实大多已经被平定,北方最大军阀尔朱荣的势力已经烟消云散,尔朱荣的部将慕容绍宗和贺六浑的人马不合,即使归顺了洛阳势力也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倒是便宜了马文才。

花夭生擒了尔朱荣麾下不少首领,譬如贺拔胜、侯莫陈悦等,这些人大多是武川军镇的势力,出身北镇,倒是和六镇人马相处的还可以,虽然未必能服花夭这个女人,但看在马文才和贺六浑的面子上,明面上还是尊奉她一句“大将军”。

如今萧宝夤的势力已经被灭,尔朱荣、葛荣的势力也是如此,河东豪族尽附,南方徐州、兖州、青州、豫州的宗室将领死的死、南逃的南逃,只要黑山军继续带兵攻伐,南方便能全部平定。

现在大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则是“夏种”和“秋收”。

魏国因为长期的征战,地方官员几近屠戮、更换,很多地方根本无人治理,男丁被强征为兵、女人被劫掠为奴,大块大块肥沃的荒地闲置在田间没人耕种,尤其以饱经战乱的河北、河东为甚。

相比较之下,雍州、豫州两地因为萧宝夤用强兵把守,反倒没有耽误耕种,这也是他有胆气向中原发起挑战的原因。

现在齐军覆灭,马文才直接出手夺了这两地,为的也是这两地的粮食和人口。这两州没有经过太大的动乱,他又下了死命让征西军不许扰民和毁坏农田,等到秋天,这两地恐怕是唯一能自给自足的地方。

但仅凭这两州的粮食,供养不了这么多的兵马,顶多能再支持征西军平定中原的战事,再负担其他人马、尤其是洛阳附近驻扎的那么多士卒,完全不切实际。

除此之外,各地官员的空虚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尔朱荣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还是胡族出身,只知道用杀戮来解决问题,整个中原有知识、有能力的人被他杀了个干净,贺六浑军中那些首领、包括后来归顺的各方势力,也大多是武将,没有什么文臣。

这些人带兵打仗可以,也许也能镇守一方土地,可真正要统治一个地方,就必须要使用能够书写计算、会治理地方的有能之人。

中原遭受如此劫难,现在掌权得势的又是以将领为主,但凡有些抱负的,此时都不敢出仕,就害怕一不留神又被砍了,自己死了事小,祸及家门才是更大的悲剧。

正因为如此,马文才不得不将尔朱荣一族、以及曾经参与过河阴之变的刽子手们全部从牢中提了出来,尔朱荣等贼首当着洛阳百姓的面车裂了,其余从者皆除以腰斩之刑,并昭告天下。

马文才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车裂尔朱荣一族的时候他并没有去,车裂的监刑官是元子攸、元彝和几位家中惨遭灭门的高门官员之后。

北地民风彪悍激进,听闻尔朱荣将被车裂后,洛阳的百姓纷纷涌上刑场,甚至还有从周边的并州、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就是为了亲眼目睹尔朱荣如何被除以极刑。

尔朱荣及其诸部受刑后,残缺的尸体被百姓们带来的凶器瓜分一空,有些带回去喂狗,有些带回去祭祀家中亡人,还有些是准备带回家煮了吃掉的。

本应控制局面的元子攸不但没有控制这样群情激奋的场面,甚至还带头捡起了尔朱荣的头颅,用自己特意带去的铁锤将他敲成了肉饼。

有元子攸领头,等马文才派去维持秩序的白袍军赶到时,明明死了上百人,可在刑场中甚至连一片完整的尸身都找不到,最多有几块肉泥,还被闻到牵来的狗给吃了。

事发时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腥臭之气甚至让位处内城的马文才都能嗅到,何况又是夏天,马文才担心会出现疫病,派人清洗刑场,触动了水车水龙并五百杂役,清洗了三天才散去那股异味。

这件事也极大的震慑了归顺了马文才和白袍军的尔朱荣旧部。

以往尔朱荣得势时,他们一直跟随尔朱荣烧杀抢掠,并将洛阳贵族当成猪狗,军纪尤其散漫,洛阳士人羸弱荒/淫的印象也挥之不去,即便他们现在来了洛阳,也瞧不起这些几次弃城投降的“上等人”。

然后一场行刑,让不少去送故友同僚的尔朱荣旧部深受震动,那人人争而分食残骸、生啖其肉、渴饮其血的场面实在是骇人,很多人明明都是征战多年的战场煞星,回去后竟整日整夜噩梦不断,大改心性。

更多的,如同六镇子弟,甚至庆幸他们在葛荣落败后选择了跟随贺六浑南下,否则现在被生吞活剥的那些,就是他们了。

在已经安抚过百姓、又履行了与元子攸的诺言后,马文才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权力,正式在洛阳的太极殿中召集了一场大朝。

洛阳官位空悬,元子攸沦为傀儡,大权基本把持在马文才等人的手里,他们没有授官,这些空悬的官位也就没人弥补,于是来上朝的大部分都是武将,夹杂着因为守洛阳而幸免于难的官员。

“如今民心已定,百废俱兴,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选拔新的官员和地方将领,今年的秋收可能会耽误了,明年的春耕却不能再耽误。”

马文才开门见山,指出魏国现在最大的问题。

“我们没粮了。”

听说要选拔新的“官员”,在殿上的大部分人心中都蠢蠢欲动。

他们都不是傻子,知道马文才会让他们来,便是要“论功行赏”,借封赏官职,拉拢、分化各方势力。

但即便知道他的用意,却没有人能抵挡的了这样的诱惑。

魏国战乱不休、起义不断,盖因自迁都洛阳以后让大部分有能之士失去了晋升的可能,有些因罪贬谪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起复的可能。

而且北方杂胡混处,比起政治局面平衡的南方朝堂更加复杂,不靠武力手段清洗一番,完全没办法获得平等谈话的机会。

他们死了这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为的不就是像今天这样,站在金殿上,和所谓的“贵人们”商议该如何“有能者居之”吗?

元子攸作为“吉祥物”,并没有多少插嘴的机会,倒是任城王替他们问出自己的疑问:“那现有的人马,要如何安置?”

“各州府的刺史都已空缺,我并不准备用诸位将领治理地方,诸位之才在于保家卫国,不在于经营谋划,用你们来做这个太大材小用了。”

马文才尽量说的委婉点,“除此之外,洛阳诸部、诸衙门几乎都没有了主官和佐臣,这些地方人事庞杂、政务繁苛,并未我等一朝一夕能够填补完全的。”

朝堂上许多将领连汉字都不认得,让他们去当文官简直是要命,听闻马文才准备让他们去各地镇守,当即都长舒了一口气,再听说洛阳这些衙门还要人,一个个都你看看我,我看看。

“那怎么办?到哪儿去抓这么多文官?”

尉迟智硬问出了大部分将领的疑问。

“其实魏国还有不少能用的贤良,只是被尔朱荣动辄杀人的手段惊骇到了,所以不愿出仕。如今国家空虚,我想请陛下下诏‘举贤良’,除了提拔原本曾担任过官职的下野官员外……”

他的目光在一片听得懵懂的将领们面上扫过,这才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还要‘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

这个“士”字实在太过敏感,好多被中正九品的门第所限坑了几代人的将领们当即就皱起眉头,呼喊起来。

“你准备在我们魏国搞梁国那一套?”

陈庆之也担忧地看着马文才,怕一个意见不合,就毁坏了现在大好的局面。

却见马文才摇了摇头。

“这个‘士’指的不是士族,我也不准备用科举选拔新的‘士人’。这个‘士’指的是官僚,被选拔者通过科举后,只有官职,不会得到出身,用‘开科取士’的名头,不过是为了招揽、吸引天下的读书人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

“况且,现在的魏国,已经不适宜‘九品中正’了,‘开科取士’之后,这将成为魏国的惯例,和‘推举制’一并作为魏国选拔官员的依据,不再有士门、吏门、将门之分,也没有三六九等。”

“此话当真!”

“真有此事?!”

霎时间,满殿轰然,皆是不敢置信。

自孝文帝迁都之后,魏国就只能以门第论出身和官职,大部分将领只要不是出身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以及汉族头等门阀崔、卢、郑、王四门,基本就和高官无缘。

尔朱荣杀了那么多汉化官员,六镇一路走一路杀,都是为了废除这一道以出身论英雄的破规矩,如今马文才说出自己准备推行的政令,自然立刻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除了出身宗室皇族的任城王和元子攸外,只有寥寥几个出身大姓的首领皱起了眉头,殿上其余诸人几乎都是欢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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