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日午后。
太后冯氏睡过午觉,管事姑姑便送上来参茶,太后喝了一口后,随口问道:
“嘉和那丫头呢?怎么上午半天都没瞧见她?”
管事姑姑恭敬回道:“回太后,嘉和郡主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公主得了两个新鲜花样,她过去看看。”
“新花样?”太后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她恢复的倒快。前儿还哭啼啼的呢。”
管事姑姑陪笑:“嘉和郡主还是孩子心性,哪有日日哭泣的道理。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太后觉得也是,跟着笑了起来,得,只要她的小嘉和不哭,过得好,太后的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
“她又不傻,哀家替她解决劲敌,她自然要高兴起来的。”太后说,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昨夜皇帝留苏家那个在他宫里了吗?”
太后自问对儿子很了解,儿子看中的女人,哪怕是个寡妇,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照样往宫里带,往年给太子物色的那些美人,有小一半都进了他的后宫,那苏霓锦生的貌美,太后大从心眼里不相信儿子会放过。
然而事实证明,太后还是小瞧了他儿子的道德标准。
“回太后,皇上未曾留苏小姐在宫中。”
太后意外:“没有留?”
“是。”管事姑姑回道:“若皇上召幸了谁,敬事房定会来回禀的。”
敬事房总管是太后宫里一手提拔过去的,皇帝那边无论宠幸了谁,太后这里都会一清二楚,正因为熟知儿子的彤史规律,太后才更加觉得皇帝不会放过像苏家女那样的美人。
可既然敬事房没有记录,那就说明真的没有了。
“算了。再盯着。让小林子多盯着些。”
小林子便是敬事房总管太监。管事姑姑低垂眼眸领命。
“你下去,让小厨房今儿做点金丝蜜枣凉糕,待会儿嘉和回来,给她端过去,她最爱吃了。”太后如是吩咐。
太后疼爱嘉和郡主的心,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然而再疼爱,太后也听不到她心爱的嘉和此时此刻正在悲惨的呼喊着她——
东宫内院。
嘉和郡主正跪在青石板的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一边哭一边喊着:太后救命。
她喊一声,两只手上的板子就落一下,发出一声‘噼啪’的脆响,然后紧接着就是嘉和郡主一声惨叫。
如此声音在东宫后院中此起彼伏,周而复始。
祁昶处理完政事,稍微有了点空闲时间,就来处理被他派人从半路骗过来的嘉和郡主了。
公主邀请嘉和郡主去看新鲜花样,嘉和郡主兴致恹恹,但在管事姑姑的劝说下还是决定去了,谁知走到半路,东宫的人说太子请她去东宫一叙,说有话要与郡主说。
嘉和郡主当时一颗恹恹的心就活跃起来,要知道,这还是太子哥哥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去东宫说话,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在公主和太子哥哥之间会选谁,都没用东宫的人多说什么,嘉和郡主就让人去辞了公主的邀请,转而来到东宫。
一路上她脑子里想了很多,不知道太子哥哥要跟她说什么,雀跃期待着被请入了东宫最深处的院落,就在嘉和郡主满心幻想着旖旎画面时,一盆凉水将她从头到脚泼的冰凉冰凉。
她被突然冲出来的几个婆子按到了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直接跪下,她挣扎怒骂却没有丝毫作用,她只要一动,身后的几个婆子就过来强按她的膝盖,不让她起身,嘉和郡主跪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太子哥哥才姗姗来迟,看见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嘉和郡主就像看见了救星,直到现在,她还天真的以为是这帮奴才胆大妄为,她心目中的白月光太子哥哥是来救她出火海的。
然而,接下来太子哥哥接下来的举动,让嘉和郡主的期待彻底熄灭。当时她对太子有多憧憬和期待,现在就对太子有多失望和愤慨。
太子让人取来了藤条,让婆子把嘉和郡主的手举的高高的,然后太子哥哥就坐在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嘉和郡主的手被藤条抽。
事情发展到这里,嘉和郡主就算再迟钝,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真的是她的太子哥哥下令处罚她的。
嘉和郡主的手心给藤条打了数十下以后,掌心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用藤条抽她的婆子上前对祁昶回禀:“殿下,三十下已打完。”
祁昶抬起目光,看向又气又哭的嘉和郡主,冷声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嘉和郡主手上火辣辣的疼,脸上的妆也全都哭花了,抽抽噎噎倔强道:“不知道。”
“不知道?”祁昶点了点头,对那抽藤条的婆子吩咐:“再来三十下。”
嘉和郡主一听还要打三十下,她的手不残也要废了,果断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喊一声:
“我知道,别打了!”
祁昶一挑右眉:“哦?那说来听听啊。”
祁昶毫不留情的刑罚和毫不在意的口吻,深深的刺痛了嘉和郡主的心,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伤成马蜂窝了,千疮百孔,曾经对太子哥哥那些爱恋如今全都在这一刻成为戳在她心上的刀子,太子哥哥对她这般冷酷无情,她真的是……爱错人了!
要说一开始的时候,嘉和郡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自从被打以后,她就福至心灵的明白过来,太子哥哥之所以打她,除了为了苏霓锦,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定然是知道了她在背后撺掇太后算计苏霓锦的事情了。
嘉和郡主努力让自己不住颤抖的唇镇定下来,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了句:
“因为苏霓锦。”
祁昶戳戳耳朵:“你说什么?孤听不见!”
“因为苏霓锦。”嘉和郡主又稍稍大了些声音道。
“再说一遍!”祁昶呵斥。
嘉和郡主吓得身子一抖,捂着两只火辣辣的手,又忍不住想哭了,然而她刚吸足了一口气,准备大哭特哭的时候,看见了祁昶把手中茶杯重重放到茶几上的动作,狠厉的目光让嘉和郡主不敢造次,规矩道:
“因为准太子妃。”嘉和郡主认命了。
太子哥哥再也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温柔端正的太子哥哥了,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还算有点脑子。继续说下去,那你错哪儿了?”祁昶好整以暇的问。
嘉和郡主心如死灰:“我不该求太后骗她入宫。”
如今藤条在人家手上,她被困在人家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太后远在寿康宫救不到她,甚至太后可能连她被带到东宫行刑都不知道,嘉和郡主现在除了交代一切,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太子哥哥要她交代,那她说了便是,何苦让自己的手受罪呢,只要她交代了,太子哥哥就再也没有理由打她了。
“嗯。好。”祁昶点了点头:“既然你承认了,那就不动大刑了……再来三十就好。”
再来三十……就好!
嘉和郡主如遭雷击,如坠深渊。一时间,仿佛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的小油菜,蔫儿了。
去他妈的爱情不爱情,都是骗人的!
她发誓,今天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苏霓锦对于太子哥哥而言会这么重要,被身边的宫婢一撺掇,她就起了私心,想着若苏霓锦被皇帝看上的话,那太子哥哥也没有任何办法,那时候,她也就有机会了。
但是现在,嘉和郡主彻底从往昔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了,对她这样凶残,丝毫不念旧情的太子哥哥,从今往后就算有机会,嘉和郡主也不想要了!
她再也不要喜欢太子了!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日夜惦记,百转柔肠,一腔爱意空自许。
悔不当初啊——啊!!
东宫后院中,嘉和郡主的惨叫声不断传出,传至天际,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岂是一个‘惨’字能表达的。
打完了嘉和郡主六十藤条,然后派人把叫的太吃力,又疼又累的嘉和郡主送回了寿康宫。
太后看着嘉和郡主肿的像猪蹄似的两只手,一阵心疼哭泣之后,不由分说便摆驾东宫,找罪魁祸首太子算账去了。
东宫大殿中,太后高坐太子座椅之上,怒不可遏的质问太子:
“你为何要处罚嘉和。”
“嘉和郡主蛊惑太后,孤已经手下留情了。”祁昶答。
太后不解:“她怎么蛊惑哀家了?”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哀家传召苏家女入宫一事?那是哀家一人所为,与嘉和有何关系?依哀家看,太子是被那个苏家女迷昏了头。”
“她叫苏霓锦,是孤钦定的太子妃,今后要与孤一同称呼您为‘祖母’的人。”祁昶鼻眼观心,一派从容淡定。
“怎么如今你倒是挑起祖母的错来了。”太后被气的不轻。
“孙儿不敢。孙儿正是怕祖母被人蒙骗而不自知,嘉和郡主蛊惑太后,其心可见,孤今日小惩大诫,望她吸取教训,莫要再为难准太子妃,若有下回,孤便不会像这回般轻饶于她了。”
太后看着不留情面的孙儿,鼻头发酸,眼泪就此落下,连连点头:“好,好啊!好个大公无私的太子殿下,你还想对嘉和怎么样?你不如就直接打哀家好了,反正哀家一把老骨头,死了便死了,你休要再动她!”
祁昶见太后落泪,终是愧疚,上前两步,跪到太后脚边,拉住太后的手,被太后一把甩开:
“别碰我!太子殿下如今大了,哀家是管不了了,也不能管了!”
祁昶无奈,拉住太后的手,软声道:“祖母别这样。孙儿心里不好受的。我让人打了嘉和,不是因为她对准太子妃如何,而是她此番恶意若不加以制止,今后她心中的恶出了头,便再难遏制。”
“太后将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她该知足,该于您膝下尽孝,却不该利用您对她的疼爱,把您当枪使。孙儿希望您能体谅孙儿所为,她本性还算纯孝,从前就算有点骄矜任性,孙儿也都有着,从未有过苛责,但近来她做的几件事,确实已经触到孙儿的底线,孙儿不希望太后您的身边,养了个不知君,不知臣,不知感恩的人。”
祁昶对太后剖析道理,语气诚恳,太后听了亦不禁为之动容。
她并不是那蛮不讲理的,怎会不知此番是嘉和耍的小诡计,加之太后确实不喜欢太子选的那个准太子妃,这才顺了嘉和的愿望,让她高兴高兴,哪想到,太子的反应会这般大。
太后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诉说的孙儿,心中五味陈杂,问:
“你就非得选她做太子妃吗?”
祁昶不加任何犹豫颔首:“是,孙儿喜欢她。”
太后幽幽一叹,酝酿了片刻,说道:“那她喜欢你吗?你怎知她喜欢的不是你的身份?”
闻言,祁昶笑了:“祖母,要一个人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是需要长时间不断付出的,若是只交往这么长时间,就能说出比山高,比海深的爱,那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她是个好姑娘,等她嫁过来之后,您试着与她相处过后,您就知道了。”
这一瞬间,太后在孙子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这个孙儿确实最像先帝,有一颗谁都撼动不了的心,一言九鼎。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哀家也无可奈何。”太后一叹,又道:“希望你没有看错人。只一点,今后可不许再动嘉和,她是哀家的……”
“命根子!”
太后没说完,祁昶就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太后放心。只要她今后还如从前那般孝顺您,不再动歪心思,我保证绝不再动她一根寒毛。”
太后得了祁昶的话,从太子座位上站起,祁昶扶着她,将她送到殿门口。
“你别怪她,她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那丫头对你的心思……”太后说。
祁昶:“祖母,无论她喜欢谁,都不能成为她为恶的理由。”
“……”
送走了太后,祁昶唤来罗时:
“让太医院多派几个太医去寿康宫给嘉和郡主治疗,再次孤的私库选几株百年老参过去,让寿康宫的人照顾好太后,莫让她守着嘉和郡主太过辛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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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得知熙元帝再召苏霓锦入宫,忙完了手头政事便也跟着过来,可两人并不在殿中,而是在御花园下棋,祁昶寻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全福公公举着托盘小跑过来,托盘上放了一叠银票,他拦住全福公公问:
“这是做什么?”
全福公公叹息:“唉,殿下来的正好,您快去劝劝准太子妃,她都赢了陛下快十万两了,再赢下去,还不知要赢多少呢。”
祁昶:……
御花园里,熙元帝坐在棋盘前拧眉沉思,手里捏着一只棋子,比划放在左边不对,放在右边似乎也不对。
而一边苏霓锦则喝着宫中的特供茶,吃着御膳房做的点心,优哉游哉看着熙元帝在那儿凝眉为难。
“您瞧,陛下约莫又要输了。”全福公公已经伺候两人下棋好半天了,眼看着陛下输了十几回,只要看陛下的神情,他就知道陛下是要赢还是要输。
“一局五百两的赌注,陛下已经输了十八局,连这局就十九局了。先前杜昭仪来请见陛下,陛下都没见。”
这段时间要说最受宠的妃子,那肯定是杜昭仪了,回回过来见陛下,陛下哪怕在处理朝政,也会歇下来赔她一会儿,可今天,杜昭仪请见陛下,第一回遭到了冷落。
祁昶从全福公公手中接过装着银票的托盘,向两人走去,熙元帝深思熟虑之后,突然眼前一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落下之后,顿时开怀大笑: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朕破了你的局!就是这里,你下你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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