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好像猰貐!
安秉容一时间看她的目光极其复杂。她的眉眼分明就是猰貐当年的样子,笑起来更是像了七分,可猰貐家中并无别的姊妹,就算是远方表亲也没有,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如此神似的两个人?!
他的眸光愈加不可置信,愈是疑惑难解,就愈是炯炯有神,这种带着别样思绪的打量就成了逼视。
锦笙不解地挑起眉毛,随即想到在皇宫跑马的时候皇后娘娘曾说她长得像极了安丞相的夫人少女时的模样,便恍然大悟,有些紧张地搓了下指尖,她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太子爷。
见太子爷没打算开口说什么,甚至也微微蹙眉打量着她,似是在沉吟。
锦笙赶忙解释道,“草民自知容貌与安夫人有几分相似,但生来便如此,无可逆转。草民也常因为长相酷似女子而忧愁烦恼,相爷无需……”
“生来如此……”安秉容径直打断她的话,反复咀嚼这句话,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脖颈的喉结上,他忽然有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在心底不断滋生,占据他的四肢百骸,最后连心尖都开始发颤滴血。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他有多希望这就是真的!!
可是都过了十五年了,他不是妻子那般执着柔情的妇人,时间和世事都告诉他必须要承认清予已经死了!眼前的人只是个顽劣风|流的少年不是吗?!眼前的人能和顾世子花天酒地不是吗?!眼前的人当上了天枢阁主一朝为臣辅佐的是君王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
可是他就是希望,所谓荒唐,即是真相。
安秉容朝她走近几步,想要伸手握紧她,又怯如稚儿,手足无措。
一个荒诞无稽的想法需要无数个更荒诞无稽的问题来佐证,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他凭什么要求别人回答他那些荒诞无稽的问题?凭什么要求别人在这么多人面前透露这么多年都不愿意透露的讯息?凭什么去质疑别人这么多年来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又妄图去推翻?
仅仅因为长得像?
可是不问清楚,又教他如何甘心?
他是个男人,是丞相府的顶梁柱,他不能像妻子一样悲伤难受就放声大哭,思念痛苦就找人倾诉,看到街上哪家姑娘像自家女儿就穷追不舍刨根问底,更不能央求天家人帮一帮忙,不能说我好想念清予,求求你们帮我找一找她……
整整十五年,他年复一年的处理朝政、辅佐君王、应付大臣,吃饭睡觉照常不误,甚至还有精力去哄伤心欲绝的妻子,在别人眼中他一丝一毫的悲伤也无。
可他作为一个父亲,看着那么小小的温暖的一团从此远离身边消失不见,想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肉丸子落在那样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刀客手中,想着原本应该在自己的庇护下过着金枝玉叶般生活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在哪里受罪受苦,他怎么能不肝肠寸断?
想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时来晚了一步,他怎么能不肝肠寸断?那是他该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儿。
如果眼前的少年并不是,如果他所有的荒唐想法都只是一场谬论,那又何必让他见到这名少年,勾起他潜藏在心底的悲伤。
“父亲,你怎么了?”安怀袖上前,伸手扶住安秉容。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锦笙也有些忧虑地开口道,“相爷?你没事罢?”
安秉容凝视着正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锦笙,酸涩敛了又敛的眼眶还是泛红了,他摆了摆手,正待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国公爷家的郭小姐和萧太傅的千金一起落下水!夫人她急得晕倒了!”
安秉容向来宠妻如命,听闻夫人晕倒,顾不得向太子爷告退,径直向前院奔去。安怀袖也急忙施礼告退。
顾勰转头就对锦笙道,“阿笙,我们也去看看罢。”
锦笙捏着下巴沉吟,郭云襄不是想要施计把生米煮成熟饭吗?怎么还没见到太子爷就落水里去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爷,却发现太子爷也正凝视着她。
那神情让她不由自主地一怔。
是她眼花了么,她似乎看见太子爷的眼眶红了。他沉默地望着她,如同一只被困在沼泽泥潭中挣扎的小兽陡然看见路过的她,悲痛、无助、可怜、欣喜。
一时间他眸底的神情太过复杂,蕴藏了多少说道不清的深意。这种沉默,好比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显得寂寥又沧桑。
他的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扶手,似乎是在极力抑制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似悲痛欲绝,似肝肠寸断,似撕心裂肺,又似狂喜而泣。
可是向来清冷的太子爷,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不知何故,锦笙看着他的双眸,怎么都移不开眼。
君漓缓缓站起,脊背笔直,朝她走来,迎着光时锦笙才看清楚,他的眼眶是真的红了。
站定在她面前,君漓抑制不住喉头的酸涩,将声音放轻、再放轻,“你们都出去。”
说的自然是钟望舒和顾勰。
顾勰还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钟望舒拽了拽袖子,摇头示意。
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君漓才伸手为她拂开脸侧的青丝,垂首认真端详她的脸,这张他端详过无数遍的脸,越是端详,他的眼眶越是深红。
那些安秉容不敢确认的荒唐,他来确认;那些安秉容不敢问出口的话,他来问;那些安秉容不敢承受的悲痛,也由他第一个承受。
他端详了好半晌,喉结滚动,咽下涩然,缓缓地哑声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今年十七?”
锦笙一怔,心道这个还有怎么知道,生辰不都是一年一度的么。但此时太子爷的神情很不对劲,她只好硬生生憋住自己哪一腔想要吐槽的话,换了种说法道,“过年的时候就长一岁。”
“我记得自己答应过你不过问这件事,但现在我反悔了,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扮成男人?”君漓微微蹙着眉。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江湖险恶,扮成男人总比女人更能守住贞操。这个理由是万万不能用的,如今断袖之风当道,这么说简直是糊弄太子爷的智商。锦笙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小穿,习惯了。”
“你就没有问过应天为什么吗?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告诉你?”
他这么问,原本插科打诨的锦笙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感,她脑中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义父对她的态度、安丞相方才见到她时的态度、太子爷此时的态度,她的心口开始疾跳,隐约觉得自己窥破了几分不可对外人道的天机,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
最后怔愣在原地,眼神无焦地盯着空中一点,灵台一片混沌不清,惊慌失措的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蔓延至四肢百骸,如毒浸入骨髓,穿心裂肺,再被万千虫蚁咬噬,从足底一直灌到头顶,疼痒不止,背上已然冷汗淋漓。
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有的事情,傅德在斩首前交代的秘辛、十多年来皇宫发生的大小刺杀、父皇登基前的恩怨,还有她女扮男装的原因、应天出逃失踪,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在这一瞬间全部连成一线,再无质疑!
君漓的嘴角忽然挽起一个笑,在满目的酸涩晦然下,洋溢着不一样的温柔与动容,他缓缓伸出手臂抱住锦笙,在她耳边轻泣道,“小予,欢迎回家。”
锦笙的脑子“轰”的一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发,思绪一片狼藉!
***
外院中,鸟语花香殷勤,清风扫过树梢,送来斑驳的光影。
安秉容和安怀袖到的时候,两个落水的千金都被送到了厢房沐浴换衣,惊呼的众人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只不过梁朝的女眷向来爱搬弄些口舌,此时还七嘴八舌地谈论此事。
林娴玉坚持不回去休息,说这是她的清予十七岁生辰的宴席,她不能离席。安秉容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坐在席间,听一干女眷说起当时情形。
听了一会儿,也捋出了这件事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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