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至,刑场四周已经被闻风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大庭广众之下处决皇子,还是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处决,这可是本朝开朝以来破天荒头一回,百姓们一个个翘首等待,有的好奇,有的害怕,愣是在年初的寒风中挤出一头热汗。
宣王已经被架到刑场中间,四肢与脖子都被粗绳捆住,绳子的另一端各系在五匹高大壮硕的马身上,皇帝兴许是为了赎罪,兴许是真痛恨这个儿子,竟然不让他俯身面地,特地下令叫人将他仰躺着捆绑,儒雅翩翩的王爷如今已经成了蓬头垢面的阶下囚,百姓们踮起脚就能看到他乱发下惊恐绝望的面孔。
这时旁边一栋小楼上,顶层正对刑场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窗子只撑开一半,底下的百姓若抬头就能隐约看见几道身影,不过不能看到人的脸,上面的人却能将刑场正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日头渐渐移到正中,刺目的白光射进宣王的瞳孔,宣王狠狠闭上眼,全身颤抖得更加剧烈,耳中听到行刑官将令牌扔下,顿时吓得崩溃大叫起来:“啊——啊——”
行刑的人翻身上马,抬手狠狠一挥马鞭,五匹大马立即抬头嘶鸣,扬蹄就要往前冲,却又被绳子拉住前进不得,只好埋头越发用力地挣扎。
宣王的惨叫声震得围观百姓头皮发麻,许多人下意识偏头闭眼。
楼上,墨远将面无人色的皇帝推到窗口,压着他的头按在窗框上,迫他往下看,眼角挂着冰冷的笑意,嗓音轻飘飘地钻入他耳中,如怨魂索命:“看到了么?这就是宣王的下场。他不是喜欢迫害手足么?我这就让他尝尝失去手足的滋味。”
皇帝抖如筛糠,想要大喊,却喊不出声,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下方的宣王,神志几乎被灭顶的恐惧淹没。
墨远抓着他后颈将他又往外推了推,轻笑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皇帝中了蛊毒,已经瘦得骨瘦如柴,这会儿我就是将你送到宫门口,恐怕也没人敢说你这个胖老头是当今天子?做不成皇帝的感觉如何?”
皇帝脑中嗡嗡响着,眼神开始涣散。
墨远察觉到他已惊恐过度,忙又往他身上扎针,待他重新凝聚心神后再次慢悠悠开口:“宣王已经遭到报应,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还得留你多活些时候呢。”
皇帝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却怎么都晕不了,因被墨远施了针,他此刻万分清醒、耳聪目明,一字一句将墨远的话听了进去。
墨远凑近他:“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拿走你最看重的东西。”说着见他瞳孔猛地一缩,不禁冷冷笑了一声,轻声道,“活着,你别想当皇帝,死了,你也别想入皇陵,你不配为人,自然也别想入土为安,我会将你剁成肉泥、挫骨扬灰,将你从史书中抹去,让你在这世间灰飞烟灭。”
皇帝每听他说一句,瞳孔就紧缩一分,几乎目眦欲裂,可他被施了定身术,又被凝聚了心神,只剩下从头到脚、有内热外越积越多的惊恐,这些惊恐无处释放,他急剧收缩的瞳孔颤得似要破裂,最后眼角狠狠一跳,一股热流自腿间淌出。
墨远飞快地将他甩开,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看着他重重摔在地上:“你也不过如此。”
站在一旁的连慕枫立刻叫人进来收拾,直到屋子里的骚臭味消散殆尽,墨远才将收拾干净的皇帝再次推到窗口,慢慢道:“别晕啊,这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得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宣王仍在惨叫哀嚎,只不过此刻已经鲜血淋漓不能入眼,百姓们头皮发麻,刑场四周的人越来越少。
皇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睛根本不敢看,可那惨叫声却一声声传入耳中,他听着宣王声嘶力竭的惨叫渐渐弱下去,最后无声无息,自己也彻底软了身子,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因墨远解了穴拔了针,他神情恍惚地顺着墙根瘫下去,最终晕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墨远闭上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半晌后,猛地扑到桌边,让连慕枫飞快地扶住,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扯下面巾撑着桌沿大口大口地吐起来。
连慕枫心疼得满头大汗,急忙给他倒水,一下一下轻拍他后背,看着他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剧烈焚烧起来。
墨远吐无可吐时终于止住,抬起头就着他的手喝水漱口,轻声道:“我没事,已经好些日子没吐了,今天看了不干净的东西难免不适,以后就好了。”
难受的是他,安慰的也是他,连慕枫扯下面巾狠狠攥在手中,忽然痛恨自己,从未有哪一天像此时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将面巾扔掉,扶着墨远坐下歇息,又重新倒了干净水喂他喝下,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缓了片刻,最后摸摸他头发,哑声道:“我们回去。”
墨远笑了笑,抬手搂住他的腰,嗓音有些疲惫:“不想动了。”
连慕枫立刻弯下腰,小心翼翼将他打横抱起,又在他额头亲了亲,这才抬脚往门口走。
从门口经过时,墨远对守在外面的人吩咐道:“把人带回去关入密室,别让他死了。”
连慕枫将墨远抱下楼,又抱上马车,马车从涌在街头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挤开一条道,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安置的宅院。
连慕枫又一路抱着墨远进门,小心翼翼将他抱到榻上,盖好被低声问道:“还难受么?我去请个大夫来来给你看看?”
墨远笑了笑:“请那位男女都分不清的老庸医么?我自己有数,不要紧。”
连慕枫低头摸摸他肚子:“已经快三个月了。”
墨远知道他担心自己,抬手在他微蹙的眉头摸摸,笑道:“京城的事暂时不用我看着了,再过些天我们就去医谷附近安心养胎。”
连慕枫神色缓和下来,抓着他的手亲了亲,道:“肚子都吐空了,饿么?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
墨远点点头。
连慕枫走到门口吩咐人去做饭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通禀,说是丁卯来了,他顿了顿,道:“将人请进来。”
丁卯进屋的时候,墨远已经起身坐在了椅子上,大袖宽袍遮住了包裹着棉布的左手与不再平坦的肚子,虽然手底下的人已经将他们兄弟俩刺探得清清楚楚,确定他们不存异心,可毕竟不算知根知底,自己怀了孩子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丁卯朝墨远看了一眼,眼底的热切激动几乎掩不住,又自知不妥,忙垂眼遮住心绪。
连慕枫一眼就能看穿丁卯对墨远的心思,心里堵得很,自然不放心墨远一个人面对他,便在墨远身边坐下。
丁卯对他们的形影不离已经见怪不怪,心里一阵黯然,低下头恭敬行礼,先是给他们俩拜了个晚年,又对墨远道了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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