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挑眉,原来如此,孙师叔不欲儿子和那些意图攀龙附凤的人搅合在一起。
“那这样,不如咱们去瘦西湖走走如何?今日那里一定人少,然后我们就在五柳楼用午饭,怎么样?”
“好哇!”孙钊先跳起来,随即被哥哥瞪了一眼,又像小鹌鹑一样团起来,挤出个笑容:“那,大哥觉得好不好嘛。”
孙钟道:“都听伯衡的。”
三个人骑着马带着家人跟班来到瘦西湖,果然,今日这里安静的很,学子们都跑到了运河码头去看楚王莅临维扬,自然就不同往常来这边开文会。
五柳楼客人也不多,只有两桌人,一桌背着他们,一桌贾琰同孙钟都认得,是府学里的同窗。可彼此不熟悉,他们俩只是偶而去上课,对方也没认出他们。
“伯衡哥、大哥,咱们是吃鱼还是吃包子?”孙钊看着水牌,歪着脑袋琢磨想吃的东西。孙钟无奈,对贾琰低声道:“看看这个小饭桶。”
贾琰一笑,那边却传来一个成年男人的低沉声音:“小贾公子?孙公子?”
“呃,你,”贾琰慢慢站起看着走过来,穿着月白色提花锦袍的男子,“你是……季宽公子!”
那人一直等着,似乎想看看贾琰还记不记得他,听见贾琰一语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朗声笑道:“小兄弟好记性!”
孙钟也认出来了,就是数年前那个在栖灵寺偶遇到的季宽公子,如今他比从前更高大了,周身更是气势十足,由随从紧跟着过来,显得威势赫赫。
贾琰赶紧请人落座,季宽坐下一挥手,随从们自去做了另一桌,不过都是面向他这边。还有一个随从就站在季宽身后不动。孙钊年幼,暗自咂舌,这架子阵势比自己父亲还大些。
“二位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听说今日楚王在扬州码头下船,二位不去看热闹吗?对了,这位小公子是?”
孙钟介绍道:“这是舍弟,名钊。年少无知,若有无礼之处,季公子海涵。”
季宽笑笑打量孙钊一眼,点了点头:“果然书香门第,孙知府家教甚好啊,孙公子倒是过谦了。”听他提到自己父亲,孙钊垂手而立,然后谢过赞誉。
不过孙家兄弟觉得,这人的口气也真是太大了,居高临下的这种夸人方法还真是……
贾琰扫过他们兄弟,赶紧道:“数年不见,公子此来维扬,琰当尽地主之谊。”
“客随主便,”季宽示意:“小贾决定即可。”
酒过三巡,季宽又说起那个话题:“小贾、孙公子还没说,为何不去看热闹呢?”
贾琰还没说话,那边府学堆里有个学子就道:“楚王乃苏贵妃之子,谁要去攀附他!”季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他们这一桌,与那边离着并不远,闻声看过去,似乎是学子们有了分歧。贾琰放下酒杯细听,果然,那边又道:“苏贵妃被指为奸妃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后陛下纳了淑妃刘氏,又有十皇子阊,何苦还揪着前事不放!”
“这话不对,倘若有廉耻,被指为奸妃,就该明誓作一贤妃!”那个学子脸红脖子粗:“这些年来,你们何时听过苏贵妃劝谏皇帝早立太子,还不是有私心。女子便是不能做到如前唐徐贤妃一般,也不该做苏妲己!”
孙钟听不下去了,他扬声道:“这位仁兄,那毕竟是帝王家事,与我等何干。在你位列朝堂再操心不迟。”
那学子猛地转头,贾琰都担心他拧着自己的脖子,他疾步走来、气势汹汹,而后冷笑:“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孙知府的大公子啊,怪不得正该嫉恶如仇的年纪,却同流合污。”孙钊起身就要冲过去,却被贾琰按住,孙钟更是气的满脸通红,这是连他父亲一起扫到了!
现在三个人都认出来了,这人名叫马璞、字子琢,已经快到三十岁了,乡试几次落榜,平日在府学中,就有些愤世嫉俗之语。
既然提到了孙高,孙家兄弟就不好出面了,贾琰便道:“此事与孙知府何干,马兄当自重,何况孙兄所言不错,此乃帝王家事,我等臣子,不好对君父之事指手画脚罢。”
马璞却说:“天子无私事,再说我秉持公心,哪里说的不对吗?”
季宽的筷子放在桌子上,他攥紧了拳头,那边的护卫也都虎视眈眈,贾琰目光扫到季宽身后的那个人已经挪到马璞身边了。
他高声道:“马兄此言差矣,马兄穿着里衣,我们都穿着,难道就可以扒光了尊架的衣裳,将你的内衣传扬整个扬州么?何况圣人教导,为尊者讳,你这样大庭广众品评,不说是君父,就是普通长辈家人,难道也是读书人的品格?”
“正是,哪怕做了言官,我也没听说哪一个如此横加指责后妃女流!”孙钟拍案而起:“你也配说自己是读书人!”
马璞又想说什么,季宽终于忍不住喝道:“放肆!将他给我扔出去!送到扬州府,叫孙景凌以狂悖论处!”他身后的那个高大护卫像抓小鸡一样伸手就将马璞抓起来了。
那边府学的学生听着这边的争斗已经围了过来,闻言便道:“国朝并不禁士子们谈论朝政,我等既为秀才也可上书朝廷,你这样才是不妥!”
“那诸位仁兄想要怎么办?”贾琰站起来,“马兄方才狂言,也不见你们过来劝阻,现在倒是想起自己是秀才,当有体统体面了?”
“你是何人!”为首的那个喝道:“看你年纪轻轻,有何功名敢来对我们如此说话?便是论年纪,我等也为尔等学兄,你敢如此出言讽刺。”
“贾琰,贾伯衡。”贾琰冷道:“我是贾伯衡。”
“你是那个为了友人放弃乡试的贾伯衡?”人群中有人问道:“林探花如海公的弟子贾伯衡?”
“正是。”贾琰环视:“今日孰是孰非大家都有一本账,倘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诸位‘学兄’不妨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那些人踌躇半刻,低声互相商量一阵,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也顾不上马璞。
让他们这一搅合,孙家兄弟自然气的吃不下饭,季宽也是一脸不悦,贾琰见状干脆叫散了。四个人带着跟着的人在扬州知府衙门散伙,季宽只管跟着贾琰,贾琰没法子只好问道:“不知季公子客居何处?”
季宽态度悠然,却道:“在下住在驿站里,诶,方才见小贾周全利落,不知尊父母何等样人,能教出小贾这样的妙人。”
贾琰勉强笑一下:“在下自己当家,父母都不在了,呵。”
“啊,这,是我失言了。”季宽勒马抱拳:“都是我唐突,对不住。不过方才听说小贾是户部林侍郎的弟子?”
贾琰摇头:“不知者不怪,季兄并无恶意,有何错处。在下正是林侍郎弟子,不瞒季公子,我于学问一道其实平平,多赖林侍郎是我舅父,这才收下我这个不肖学生。”
“哦,原来如此。”季宽笑道:“那么等到来年乡试,就看小贾公子桂榜题名了!”
贾琰一揖,多谢他的吉言。这之后,这个季宽又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贾琰好奇令人去驿站打听过,并没有来过季宽这个人……
不过,原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不愿意暴露身份也是有的。贾琰专心准备乡试,端平二十七年八月乡试之后,他与姐姐见面,见了两个外甥。他们姐弟多年来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贾芬娘说道:世人看重儿子,可谁又知道,明明是她在这房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却早晚都要出门……
一朝出了门子,家里也就不是自己的家了。
她语气中并无怨恨,只有怅然,有了孩子之后她的心性平和许多。贾琰也笑言自己鸠占鹊巢,他说完心中一动,深深的看了姐姐一眼。借着提到姐夫家中已有两子,将来房子住不下的话头,贾琰将金陵的房子折价卖给了姐姐贾芬娘。
他有种预感,以后他都不会在金陵长住了。
九月桂榜,贾琰得中金陵乡试第十九名举人,孙钟却落榜了……
与其同时,孙高得到旨意,皇帝让他返京述职,正好带着要去会试的贾琰一道返京。
端平二十七年十月二十,贾琰带着家人来到了林府门口,却正赶上一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公子与车里的人说话:“妹妹家来,他日去府里,我亲自来接妹妹!”
贾琰勒马盯着他,那年轻公子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脸天真仰头问道:“敢问仁兄来林府是?”
“贾伯衡来探望舅父舅母。”
“阿琰哥!”熟悉的声音从车中传来,不是黛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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