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古人诚不欺我。
贾琰真正的舅舅、舅母和表兄弟全家,都在两年前一次坐船前往湖广的时候死于非命,只逃出一个江边上长大的小厮。出事的时候,小厮腹泻,正在船尾方便,发现不对,他吓得跳下水中眼看着强人杀了主人全家,最可怕的是,那个强人还与主人身边的随从勾结。
小厮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拼了命逃走,撑着逃上了岸,连病带吓的为人所救。这小子病中说了不少胡话,救他的人吓得报了官,过堂的时候少年吓得说了实话。这样的事体地方官不能不管,可是出事的地方距离当地很远,他也不想费劲,干脆将这小子收押,就这么关着,直到许直上任。
无巧不成书,大抵如此,许直看见贾琰书信的时候马上想到了那个据说一直在牢里关着的小厮。叫来一问,果然如此,许直赶紧写信,并派差役陪同他,押送小厮返回姑苏。而贾琰令小厮偷偷看了那家人一眼,小厮颤抖如筛糠,他哆哆嗦嗦被人架出来,对贾琰道:“这位大爷,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就是当年我们老爷身边的跟班吴三儿。”
令小厮下去,贾琰又看罢信,恶狠狠的骂道:“畜生!”
黛玉气的眼圈都红了,她想说话又闭上嘴,好一会才道:“但是我们即刻报官,他们定会推诿不认账,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现行。”她叹道,幸亏他们多了个心眼,这段时间一直将他们困在林府,基本都没让他们出过院子。
贾琰点点头,是了,他们估计也是做贼心虚,不,或者另有图谋,也知道不可能无凭无据相信他们。所以才显出一副很不在乎、不怕查的样子,因为能够证明他们身份作伪的人都死了……好家伙,诈骗,诈到林家头上了!
而且其中掺杂着家奴背主、勾结强盗,贾琰气的牙根痒痒,但是还要考虑到黛玉所说的,要怎么才能让他们自己显出原型。没有实据之前,不能送官,这种事情一个处置不好,就会弄得满城风雨,流言四起。不能让林府遭遇这种无妄之灾……
贾琰揉揉太阳穴,这的确难办,简直是豆腐沾灰吹不得碰不得。贾琰自负也算是果敢有谋,如今居然被几个骗子给难住了,黛玉看着他头上青筋都迸出来,脸色通红,她赶紧道:“人还在咱们控制之中,不妨让他们觉得咱们马上要信了,等他们也放松警惕,会有办法的,伯衡咱们不气。”
“唉,”贾琰都要落下泪来,他拉着黛玉的手:“这事可怎么对京中老人家说呀……”
黛玉也懵住,是了,林家原本子嗣单薄,如今又有如此噩耗,唉,父母若是知道,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她叹道:“那也得说,这些年来虽然嘴上不提起,可是父母心里还是希望哪一日他们能够回来的。若是了无音讯也就罢了,如今除了这样的事,咱们还是先将这些畜生惩治了,然后派人前往祭奠,回来好歹立个衣冠冢,此间事了再告诉父母。”
也只能这样,贾琰应允,撑着头继续琢磨如何撬开那些人的嘴。当初李前孺人受审的时候,他是全程旁观的,吓唬那样养尊处优的王府内眷,无非威逼利诱、暴力威胁,通常也就招了。可是如今面对的这种人,必定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江洋大盗抑或老道骗子,等闲不会轻易上钩,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夫妻俩这一夜情绪都不高,二人都是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身对坐聊天。贾琰说了几个办法,如摊牌、私刑逼供,或者干脆血亲复仇灭掉他们!可最后都被黛玉和他自己给否了,家中两代毕竟在朝中为官,此事可大可小,处置不当让口水仗翻腾起来反倒误事。
黎明已至,外头远远的听见姑苏城里的晨钟之声,有些支撑不住,昏昏欲睡的黛玉仿佛被寺里的钟声震醒了似的,她突然道:“我记得从前看到,忘记了叫什么的一本笔记上看到,过去有官员曾经假托自己入得冥府,可以同冥府判官交涉,上通神明从而得知犯人是否说了真话……”
“嗯?”贾琰最初没反应过来,可是他随即坐直:“你是说?”
“我是说,咱们能不能设个局,想办法在对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让他看见那小厮。”黛玉道:“小厮当时跟船,也是跟在表弟身边的,他们一定是见过的。对方虽然胆子很大,敢状若无事的骗到林家头上,可他若是见到死去的人活了过来……”
贾琰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嗷了一声,疼啊。他拉着黛玉的手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那个骗子自称林松,真正的林松应该是咱们表哥。而咱们无缘见面的表弟林柏,遭难的时候,就和这小厮现在差不多大了!他们主仆朝夕相处,我想让他……”他如此这般的一说,黛玉连连点头。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十月初一是寒衣节、十月十五是下元节,这都是“鬼节”。
这十几日里,吴三儿心情很好,这一段时日,林家的下人对他们四口人又恭敬了几分,有几个人甚至不叫他林公子,而改口叫起了“松大爷”。而且寒衣节之前,林家姑爷贾琰—听说是朝廷的探花郎,亲自见了他,言谈中虽未明确表示承认他们的身份,却邀请他在寒衣节这一日,许他为父母扫墓,且一起用饭。
吴三儿表面上很掌得住,实际上心里美滋滋乐开了花,看来他们查访一番果然没查出纰漏。那帮人办事不错,等到他作为林府唯一的直系男丁继承家业,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做官又如何,天高皇帝远,自己做主子的时候,还用管他们?
呵呵。
不过这寒衣节也真够让人发憷的,吴三儿听着林府下人拎着衣服站在门口抖着嗓子喊着请祖先、过世的家人接寒衣,他莫名的后背发凉。可吴三儿是什么人,既然他敢勾结水匪、又敢冒名顶替,就不会信什么因果报应。
将不相干的情绪抛到脑后,吴三儿乐悠悠的来到了贾参军的酒宴上,寒衣节的小宴并不特别丰盛,只是桌上的素酒格外香醇。贾琰眉眼带笑,连连劝酒,吴三儿此刻也卸去防备,他只管住自己的嘴,谁又能耐他何!
吴三儿并不傻,他有些醉了,就连连告辞想要离开,却被热情的贾琰留住,说他们表兄弟正该叙叙旧。听见这话,吴三儿心里一喜,这是对方酒后真言,真的相信他的身份了。他离开撇嘴就要哭,还表现的憋着声,说父母在外做生意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谁知道没想多少福,人就没了。
贾琰听着,笑着,然后外面来送酒了,他指着酒壶道:“表兄,来尝尝这个酒。”吴三儿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就在那个执壶的小子身边,站着一个脸色发青,无比眼熟的青年!
那真是主家林老爷的小儿子,被自己一刀劈了的林二少爷林柏……他有着黑眼圈的眼睛,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吴三儿觉得阴风阵阵,可是旁边的贾琰和前面执壶的小子好像都没见着这个人似的。吴三儿暗暗吸气,不要紧的,不要紧,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揉揉眼睛,鼓起勇气看过去,却发现二少爷冲着他笑了。那个笑容,仿佛催命符,吴三儿发抖起来,贾琰还在旁边笑道:“表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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