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没有进行完,摄政王提前归京。又是那赫赫的赤红卤簿,长长的皇家仪仗,一路火焰般烧开京城的人群,摄政王一路打马冲进皇宫。黑甲黑马,宫人吓得纷纷下拜,黑色健硕的骏马在空旷寂寥的皇城里奔跑,清晰的马蹄声回荡着,或许三百年前太宗也曾在皇宫里纵马狂奔,黑马黑甲,不知皇宫可还记得故人?
摄政王一路跑进乾清宫。下马。他的铁靴踏着砖地,一下一下。成帝停灵在乾清宫,他走得太仓促,他的陵墓最近才算是修完。乾清宫的仆人被他挥出去,他疯了一样围着成帝巨大的棺材打转。
他亲哥哥躺在这里面。
李奉恕脑子里滂沱的记忆像那晚的大雨,狂风呼啸。他怎么就忘了。
他和李奉恪是一起长大的。
李奉恪从小很会做木匠活,给他做过不少玩具。
怎么忘了呢。
李奉恕发疯一样打转,他终于想起来了,李奉恪给他做过一个玩具,叫水戏。笔洗大小,铜质小缸子,里面零件精巧,灌上水按上机括,自动喷出水花来。水花上还能放七个木球,上上下下,跳跳跃跃,他一生中第一次收到礼物。
李奉恪,你起来,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哪儿了。
李奉恪,你给我起来,你不能把这么个烂摊子扔给我。
李奉恪,把我迎回来当摄政王是不是你的阴谋,说,是不是!
李奉恕完全陷入疯狂,他绕着皇帝的灵柩一圈一圈一圈打转。他又想起来了,他逃出京城那晚李奉恪给他做的木头玩意儿他一样没带,扔在房间里他一样没带!李奉恪夺了大宝,最后看见那些被抛弃的玩具没?他看见没?他扔了吗?他放哪儿了?
李奉恕抽出佩刀要撬李奉恪的棺材,忽然被人拦住。他一甩手,将那几个侍卫甩了出去。又有更多的侍卫扑过来,富太监喊了一嗓子:
“摄政王,那是你亲哥哥的棺木!”
李奉恕像被困住的兽,身上手臂上腿上拖了一堆侍卫,他茫然地看着富太监和气的圆脸,富太监笑眯眯问他:“摄政王,您找什么?”
李奉恕喘着粗气:“水戏,我的水戏呢?放哪儿了?”
富太监抱着拂尘,微微鞠躬:“殿下,先帝带走了呀。”
李奉恕颓然坐下,低声道:“送出的东西,他好意思收回去……”
富太监并没有说话。侍卫们被摄政王弄得半死,一瘸一拐退走了。连富太监都走了。
李奉恕累了好几天。他靠着成帝的灵柩沉沉睡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堆皇子在大本堂里读书,春日酽酽,他靠着太子稀里糊涂打盹,耳边嗡嗡嗡苍蝇一般的读书声,不胜其烦。李奉恕全都扔了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风起云涌,他逃出的家乡和不得不回来面对的囚笼。梦里的春日还在继续,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太子似乎说了句什么,也许是在呵斥六皇子懒散怠惰不思进取。
他始终,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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