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恕连忙一揖:“小姑姑,侄子来晚了。”
寿阳道:“可是来晚了,你姑父快给人打死了。”
寿阳明显是气糊涂了,平时的积郁积怨一旦爆发冲昏了头脑。李奉恕也没计较,看寿阳脸色发白,叫鲁王府的仆人赶紧搀上马车,叫府里的大夫看一看。
陈冬储一家祖籍直隶,当年陈家祖先被郑公选上一直跟着他下西洋,陈家就开始了数代跑远洋的营生。大部分是跟着官办,后来也有点接着官办跑私活的意思。在北京算是个不起眼的“殷实人家”而已,内里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陈家院子门脸不高,小门小户很低调。门子一看是摄政王的名刺,里面轰隆一响,接着陈安先领着一群人西里呼噜打开正门跪迎摄政王和寿阳公主。
李奉恕连忙把老头扶起来,说了点场面话。寿阳小心翼翼下车,扶着肚子问:“爷爷,冬官呢?”
陈安先抖抖白胡子:“……在屋里躺着,公主。”
寿阳急得往屋里走,王修扶着陈安先,李奉恕怕寿阳绊倒,架着她低声道:“小姑姑慢点,小姑姑慢点。”
大晏挑驸马,头一个要紧的就是长相,“俱选庶民子貌美者”。陈冬储躺在床上,即便鼻青脸肿,整个人都跟发亮似的。他一看寿阳来了,连忙要起来行礼,寿阳眼圈一红,哽咽道:“躺着你,天天净那些虚的。”
李奉恕跟在后面进来的,陈冬储没见过他,疑惑地看寿阳。李奉恕笑道:“姑父。”寿阳破涕为笑,陈冬储头发倏地立了起来。这么大个侄子,特么不是摄政王是谁!
他滚下地要行礼,满口道:“当不得当不得,殿下折死我了!”
李奉恕吓一跳,连忙上去扶他,连声道:“卿身上有伤,不必如此。”
陈冬储家几辈子跑远洋,一直想培养个读书人。陈冬储读书读得有点傻,义正词严道:“礼不可废!”
然后正正经经对着摄政王弯腰长揖。
难为他一身内伤弯得下腰去。
寿阳长在深宫,她当然不蠢。气劲过去了,她笑道:“我去看看爷爷奶奶,这一回都是我的罪过,他们二老受惊了。”
寿阳走了之后,陈驸马怯怯地看着摄政王。李奉恕长得比较凶,面无表情都跟在生气似的。他只能尽量和颜悦色:“我皇家竟然出了此等事情,定当彻查,给驸马一个交代。”
陈驸马还是怯怯地看着他。
李奉恕实在忍不住,也不讲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有事。我有问题问你。”
陈冬储忽然出了口气似的,恭敬道:“卑职不敢藏私,殿下您问。”
李奉恕道:“市舶司报商船年年减少,茶叶丝绸瓷器没有销路。你家历来跑远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陈冬储道:“殿下既然不耻下问,我也不说应付的套话。我家祖上自跟着郑公看到世界,阅历不敢谈,经历倒是真有。殿下是来问,白银减少,市面紧缩?”
李奉恕道:“正是如此。”
陈冬储道:“我大晏虽然以金为本,但是流通的都是银。大晏地大物博,不知为何不怎么产银,所以银子大部分是从倭国和欧罗巴来的,可否?”
李奉恕看王修一眼:“正是。”
“殿下有所不知,欧罗巴的银子,也不见得就是自己产的。大晏之东有一大东洋,大东洋那边是南北墨加西亚。墨加西亚有一地名曰金加西蜡,专产白银,大约如煤之于晋地。”
李奉恕震惊:“我竟然全不知道!”
陈冬储道:“欧罗巴西班牙葡萄牙攫取墨加西亚白银已有数十年。最近几年西班牙与葡萄牙开战,互相封锁,均不让对方船只到达墨加西亚收白银,因此欧罗巴自己白银也骤缩。最关键是,如今气候反常,冬天大寒夏天大旱,大晏诸多地方颗粒无收,实际欧罗巴也是一样,他们的农耕,大约本要比大晏艰难。吃不上饭了,大晏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又有什么用呢。”
李奉恕道:“满朝文武,从来没人讲过这些。”
陈冬储漠然。郑公的海图日志都被烧了,只说是劳民伤财,郑公下西洋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骄奢淫逸罢了。说这些干什么?说这些有啥用?
李奉恕拍拍陈冬储的肩,起身告辞。陈冬储的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李奉恕不讨厌有心机的人,聪明人应该人人都爱,尤其忠心的聪明人。
第二天,摄政王正式召见驸马陈冬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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