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站在港口,仰望辽东来的蜈蚣船,心情复杂。
这就是华人仿造的葡萄牙三桅多桨船。西班牙仗着葡萄牙的船在海上称王称霸,现在大晏把三桅多桨船生生扩大一倍,成了蜈蚣船。顶级多桨船最多容个三四百人,晏式蜈蚣船能上千。其实雷欧和弗拉维尔都没赶上黄纬和葡萄牙干仗,他们是后来的。只是听说大晏有一种福船,极其巨大,航速缓慢,但是可以运兵运炮甚至运船,在海面活像个移动的城堡,异常恐怖。目测蜈蚣船的楫桨长度和粗度绝对不是单纯人力能挥动的,不知道内部被晏人做了什么改动。有机会能上去看一看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得让弗拉维尔见见大晏的船。
雷欧对着海面惆怅,宗政鸢也惆怅。
登州水师都没给配蜈蚣船,辽东居然有。孔有德叛乱暴露一个可怕的事实,山东半数兵力不听他调遣。各有各的说法,什么监军的,总兵的,都督的,还他妈有直属北京兵部的……万一女真人入境山东,晏军绝对一溃千里。
宗政鸢怀里揣着摄政王亲笔写的两句话。
不负天子,不负君子。
那就……
山东都指挥使宗政鸢一刀砍了镇守太监童辉的头,众目睽睽,懒得狡辩。死的是个太监,朝廷不好特别跳,提督太监富鉴之只管兢兢业业伺候皇帝陛下,眼皮都不抬。
登莱一役,原登莱巡抚黄华文临危弃城逃跑,斩首。山东总督杨源下落不明,家人予以一定安抚。镇守太监童辉战死,嘉奖。山东总兵田庆疏于职守,出兵迟缓,抄家流放口外。继任登莱巡抚徐从之忠义殉国,立碑,家人厚抚。
山东指挥使宗政鸢救城有功,赐昭毅将军封号,成为大晏继昭武将军周烈之后第二个不到三十岁就有将军封号的军官。
但摄政王再没说往山东派总督的事。
小鹿大夫非常方便地仗上了宗政将军的势,在登州开始倒腾医药院。莱州来信,所有伤员除了伤得太重根本救不回来的,按照小鹿大夫的办法,只有三人出现作脓的情况。疡医都知道,真正致残致命的就是恢复期的腐溃。腐烂,败血,神仙难救。小鹿大夫如火如荼开展工作,从莱州跟来的四个从属官教在医药院做工的民妇用花椒和盐煮白布裁成的裹帘,小鹿大夫强迫轮值的登州医生们穿白袍子,想折中围个围裙也不行,就得统一穿着。
宗政鸢特别惊讶小鹿大夫的意志力和行动力,说干就干,不屈不挠。宗政鸢倒是明白摄政王为什么拜托自己照顾他了……真是一只生机勃勃的小兔子。黄衣军在莱州和登州都有折损,训练一个兵卒非常不容易,宗政鸢很心疼。小鹿大夫亲爹在边疆轮值时缝活过胳膊腿,有“医将军”的称号,小鹿大夫看上去并未辱没门楣,被他一收拾,多数还是个完整的人。宗政鸢抽空去一趟医药院,医药院被小鹿大夫料理得井然有序。外围在除草,春天一到,杂草们恢复了顽强,怎么都得活着。院子里整整齐齐晾着白布裹帘床单白袍,风一吹一片一片剪着视野,是有点……瘆人。小鹿大夫穿着白袍走过院子,步伐坚定杀气腾腾,一见宗政鸢立刻拿掉口罩:“宗政将军。”
宗政鸢和蔼:“我来看看。小鹿大夫忙?”
小鹿大夫点头:“刚刚截肢一个。”
“……嗯。”
小鹿大夫意志坚韧大约也是应当的。疡医干久了,地狱诸层惨相都见过了,意志不强悍只能崩溃。
“辽东来的怎么样了?”
小鹿大夫领着宗政鸢去邬双樨处:“邬游击还昏着。失血过多,能挺过来就不错了。”
邬双樨的“游击将军”是个职务,还不太高。平时混叫就算了,宗政鸢是货真价实的封号将军,在他面前邬双樨只能是游击。邬双樨趴着,宗政鸢在他床前略看了看。
“小鹿大夫多费心。”
“应该的。”
宗政鸢深深看邬双樨一眼。
小鹿大夫仰头看宗政鸢:“将军要进京吗?”
“进京谢恩。杨源这不死了么,我替他去送鲁王的赋税。”
小鹿大夫一点没多想,只是很高兴:“将军去北京,一定要去一趟星鹤楼,最出名的鲁菜……啊。”
宗政鸢低头看鹿鸣,笑一声:“北京有好酒么。”
小鹿大夫用手指挠挠脸蛋。
“那我自己带着。”
哪里飘来一阵梨花的香气。春天究竟是来了,酷烈的寒风镇压不下去活着的气息,暖融融的香气无畏地顺着东南风铺天盖地。
宗政鸢闭上眼陶醉一嗅:“春天,要喝梨花白。”
北京同样迎来春风。一夜之间,卑微生命力骁勇地钻出房前屋后,砖缝瓦砾。鲁王府突然之间浸出柔软的葱葱绿色。皇帝陛下来睡午觉也阻挡不了鲁王开垦后花园的决心,小皇帝看鲁王天天穿着短打忙,非常好奇。鲁王干脆辟出一小块土地,让小皇帝自己种着玩儿。皇帝陛下乱洒种子,居然也发芽生长,开出一片小小的花。小皇帝喜欢得不行,不午睡了,蹲着观赏。六叔还教他锄锄草松松地,小皇帝用特制的小铲子小锄头挖得特别带劲。富鉴之怕太阳晒着皇帝,心疼得要命。御花园和避暑行宫里奇花异草皇帝都懒得瞧,跑鲁王府这里种野菜……
小皇帝照例又来观赏自己的“菜地”,发现一只小虎斑猫站在菜地里,抬起毛茸茸的小脸很享受地蹭花朵。小皇帝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用手指摸摸猫咪小小的身子:“你也喜欢花呀。”
富太监端着碗凉白开出来,一看皇帝陛下尊贵的小龙屁股正坐在田垄上,差点昏倒:“我的陛下诶诶诶!您怎么坐下啦?奴婢给您拿张马扎!”
小皇帝抱着小猫,没理富太监。李奉恕挽着裤腿拎着大锄头走过来,看小皇帝:“渴了么。”
“这猫是六叔养的吗?”
李奉恕一看那乱涂乱画的橘色花纹:“宫里猫儿房的。神通广大得很,能偷着跟我回来。”
小小的奶猫在皇帝怀里打哈欠。皇帝一看,也打个哈欠。李奉恕拎着俩小东西走回卧房,撞上富太监费劲地往外搬藤椅。
“别搬了,把他外衣脱了,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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