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车驾仪仗进入鲁王府,曾芝龙扶着摄政王下车,摄政王一下马车,昏了过去。曾芝龙在摄政王昏倒的前一刻往前一站,半跪着扛住摄政王,勉力背起他:“去哪儿?”
大奉承急得团团转:“去卧房,去卧房!”
曾芝龙把摄政王背进卧房,随行的汪太医跟着进来,立刻打开药箱请脉。大奉承领着人围着伺候,曾芝龙被挤出来,抱着胳膊立在一旁。他鼻子一抽,王修身上清凉的香气在卧房里悠悠氤氲,浓浓浅浅,根深蒂固。曾芝龙认得这个香气,没有熏香的燥气,斯斯文文,隐隐就在唇舌间,却就是说不出来。就在他几乎马上要叫出这个香气名字的一刹那,王修一只脚踏进门槛,急急道:“殿下呢?”
大奉承低声道:“太医请脉。”
王修刚出官署值房,身上还戴着孝。所有官员都必须在官署待命,街上戒严,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他回来。
汪太医请完脉,慢条斯理道:“殿下其他无碍,歇息几日便好。只是殿下肝火太盛,又失疏泄……殿下可有眼花的症状?”
大奉承看王修和曾芝龙,王修道:“殿下说他……看不见了。”
汪太医又把手指搭在摄政王手腕上,闭目半天,王修攥着衣襟问:“这看不见……是能治好的吗?”
摄政王为什么失明汪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心里叹息这位殿下气性太烈,当医生的总是劝病人想开些,心结一解治百病。摄政王心思太沉,心结太死,这可真是……
汪太医思索半天,开个方子:“殿下先休息,待殿下醒来,臣再与同僚商议。”
王修眼见着李奉恕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眉头蹙着,神情不悦,马上明白,李奉恕一贯讨厌人多,卧房不大围了太多人。王修打发走伺候的人,亲自去送汪太医。
“殿下不欲让人知道,汪太医先别声张。”
汪太医一揖:“臣明白。”
李奉恕觉得自己昏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清醒。他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李奉恕悠悠吐口气:“还是我错了。”
曾芝龙叹道:“殿下,臣是曾芝龙。”
李奉恕沉默一会儿:“我知道。”
曾芝龙脑子一转,明白李奉恕是在说曹祭酒。这些铁骨铮铮的腐儒们简直令人无措,他们真的相信以德治天下就能四方归服。
“我一开始,不该存了戏耍他们的心思。”
曾芝龙没回答,李奉恕睁着眼,凝望黑暗里的虚无。目盲之后,他好像才看到自己,一个“李奉恕”。
当初归京,他和朝廷都很惊恐。他不懂摄政,朝廷不懂应付他,相看两厌。
王修告诉他,不要恨他的臣子。臣子是他的倚仗,是他的登云梯。
其实他并没有听进去。他还是恨他们。他们大概也是害怕他,到底是离心离德。
曾芝龙不知道李奉恕在想什么。完全入夜,李奉恕躺在床上,深海中浅浅浮出他雕凿一样的鼻梁。
王修熬了粥,小心翼翼端进来。曾芝龙笑一声:“臣告辞。”
王修道:“多谢曾游击。”
曾芝龙一挥手:“本分而已。”
李奉恕完全无法区分白天黑夜,他好像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脚步声。走进来的,和走出去的。李奉恕翻个身:“王修?”
王修端着碗慢慢搅动:“在呢。”
李奉恕捏捏鼻梁:“什么时候了?”
王修的声音在夜色里轻的飘渺:“刚入夜。汪太医来过了,开了个方子。你先喝点粥垫垫,再喝药。”
李奉恕又闭上眼。
汪太医嘱咐王修半天,殿下的腿最好找鹿太医过来看看,膝盖上淤血淤得厉害。
王修轻声问:“老李,疼不疼?”
过了许久,李奉恕回答:“不疼。”
宗政鸢率军回到山东,全权接管山东军政。宗政将军从来一身火焰红甲,这一次一身白孝骑马进节帅议事府。议事府众人立在马前一抱拳:“将军!”
宗政鸢跳下马,一甩缰绳大踏步走进议事府正厅。山东收拾得不错,整整齐齐,他不想看见的人,一个也没出现。
宗政鸢点头:“我在北京看到个好东西,京营总督效法马援聚米为谷,用木头做了枪炮士兵的模型,咱们也要做出来。兵营都归置妥当了?大连卫来的那些船呢?”
同知回答:“都已安排妥当,俱有章程条陈。”
宗政鸢点点桌面:“一会儿都给我送过来,我亲自看。”他无意间一瞥,那个葡萄牙军官居然也来了,还知道穿白。不过好像白色在泰西是礼服颜色来着。
宗政鸢盯着地图,他风尘仆仆,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山东,一路南下,直到南京。必须马上调军营到山东最南,随时准备离开山东开向南京。
乱贼现在到哪儿了?宗政鸢道:“拿邸报来……算了。”
此次不发邸报,宗政鸢不知道高若峰现在何处,等南京往京营通报,京营再来山东,几天过去了。宗政鸢叼着毛笔微微眯眼。高若峰就是奔着李家祖坟来的,烧了抢了畅快了,接下来要去哪儿?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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