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赫云道:“下官若不如此,下官写的章程总督永远不会看。张献忠近在咫尺,四川兵却大部分不习战事。重庆地高山险易守难攻,竟然让张献忠四五日便破了,平民砍手割耳惨不可言。重庆巡抚自杀,摄政王才未追究。若我说,致民若此,是真的死不足惜!我原想着,总督这便看我的练兵章程,这样上报也能周全四川军政颜面。摄政王殿下特准许下官可直接使用研武堂驿马,有事直接呈奏。只是下官觉得,四川上下一心风雨同舟共同御敌,才是为今之计!”
她一脸严肃:“请总督现在就看。”
四川总督耿纬明并未直接参秦赫云,而是狠狠地跟内阁刘阁老告了一状。刘阁老是他座师,他是刘阁老一手提拔上来的,堪称刘阁老“私人”。秦赫云收整兵务一事估计要翻出卫所屯田地的旧账,刘阁老把他放在四川经营这么多年,可能要被秦赫云坏事。他晾着秦赫云,没想到秦赫云能一枪杀进总督府,全四川都知道了,蜀王还派人过问!
些许时日后终于有了个回信,并非刘阁老亲笔,而是刘阁老自己的幕僚,把耿纬明一顿痛骂,骂他不识大体虚应故事小鸡肚肠,此时乃危急存亡之秋,当是大晏上下一心,劝他去看看自己衙门口的甬道上的戒石。
耿纬明被骂得灰头土脸,心里倒也明白了。此时正是大晏用人之际,内阁收拾不了秦赫云,但往下难说。刘阁老肯定是让他虚与委蛇,能拖则拖,以静待动,等待时机。
总结了十六个字,耿纬明安下心来,重新翻一遍秦赫云的章程。提及土地之处不多,多是训练之法。蜀王全力支持秦赫云,想来军饷也宽裕。
耿纬明衙门口甬道上立着的戒石,秦赫云离开前,倒是看了。立了数百年的巨大戒石经历无数风雨,上面太祖手书业已斑驳。秦赫云站得笔直,心里默默念着——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也正好,是十六个字。
湖广快马将张同昶及祖母送进京。张同昶只有十六,站在京城大门口发了很久的愣。他没来过京城,他只是在幼时睡前在祖母的故事里听到过京城。如此辉煌巍峨的城,是祖父的故乡。张家,曾经权倾一时,却不能盛及一世。
祖母抱着祖父的骨灰,泣不成声。
“咱回家了……”
摄政王在紫禁城召见张同昶。张同昶心里惴惴不安,跟着引路的内侍快步走。这也许是曾祖父每日上朝讲学的必经之路,可是张同昶没见过曾祖父,也没见过紫禁城。内侍引着他一路走进武英殿,张同昶还是愣愣的看着,把进宫前学习的礼仪全忘了。
柳随堂声音不高地喝道:“殿前失仪!”
最高的高处,坐着小小的皇帝。小皇帝笑着摇摇头。一侧坐着英武的男子,应该是摄政王,垂着眼睛。
张同昶一惊,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对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行跪礼。
他是个风骨秀爽的少年人,一双干净纯粹的黑眼睛,懵懵懂懂的,不叫人讨厌。少年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再一下直面执掌天下的权力,他的反应已经算是出色。
摄政王身边清秀温和的文官柔声道:“小张官人,请上前几步。陛下想看看你。”
张同昶在衣襟上搓搓手,拘谨地往前走了几步。皇帝陛下低声跟摄政王说了几句话,摄政王转脸面向他,他慌得立刻低下头。
摄政王浑厚的嗓音安抚着他:“朝廷决定归还令祖的谥号与加封。张家后人流落外地,实在是朝廷之愧。”
张同昶不知道说什么。他突然觉得,祖父还在就好了。站在这里的应该是祖父,他老人家能听到摄政王这句话就好了。祖父自尽早逝的四个哥哥能听到摄政王这句话,就好了。
张同昶泪流满面。
摄政王深深一叹。
王修轻声问:“张官人,可有遗言?”
张同昶哽咽:“祖父作了一首诗。‘纯忠事业承先远,捧日肝肠启后多。愿将心化铮铮铁,万死丛中气不磨!’他老人家要我发誓,心性如铁,奉国为先,不辱先远,苍天可鉴。”
陛下轻叹:“张家,难能可贵。”
张同昶放声大哭。
王修动容,只好低下头。
张同昶离开武英殿之后,遇到一个抱着猫的老内侍。虽然是个内侍,却像是立在时光之外,阅尽沧桑,慈眉善目。
老内侍微微一笑:“太岳公,您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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