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晚饭,老王爷在院中安置小桌,摆上小凳。邻居家里也在做饭,灶上熬粥的香气稠稠厚厚地裹着。夕阳懒洋洋地西下,余晖安逸地在天边打个呵欠。
旭阳默默地摆碗盘,老王爷粗声粗气:“李在德!滚出来吃饭!”喊完立刻后悔,他喊成习惯,忘了邬双樨也在屋里。旭阳默默地直起身,站在门前,手向前一伸,推开门。
李在德睡在邬双樨腿上。邬双樨坐在床边,呲牙咧嘴对着旭阳笑,旭阳平静地瞪他,一对金棕的眸子在背对夕阳的阴影中华彩超群。
邬双樨咬着牙微笑,夕阳中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
老王爷站在旭阳身后:“旭阳怎么了?小邬醒了没?晚饭好了。”
李在德倒是醒了,一咕噜坐起,抽着鼻子揉眼睛:“咦我怎么睡着了。”
邬双樨温和:“你也累了几天了。”
老王爷强调:“都出来吃完饭,李在德需不需要我请你?”
李在德怏怏的:“好啦。”
邬双樨穿上外袍,扎上腰带,旭阳站在水缸边舀水出来帮李在德洗手。李在德匆匆用胰子抹一抹冲一冲,扑向院中的小矮桌。邬双樨跟在李在德身后想就着一块洗手,旭阳直接放下了水瓢。
邬双樨低头看还在晃动的水瓢,沉默。老王爷道:“小邬我来帮你。本来有个洗手用的陶盆,被那个不省心的给摔了……”
晚饭时劳王爷宣布,今天有贵客登门,所以改善伙食,一人一个流黄咸鸭蛋,抠着就馒头。
李在德眉飞色舞叽叽呱呱:“以前的地雷是从葡萄牙人的船上给抄出来的,总得有个引信点火,这下有了重大改善,地雷内部装上机括,它自己触发点火。这个设想在神庙时就有了,只是一直没人做成功。我也没想到当世有人能给做出来!”
邬双樨实在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自发地雷,旭阳非常适当地插一句:“我和周将军去晚了,就看见试炸,周将军让我送你回来,还让我跟你打听打听是地雷是谁做的?”
李在德咽下馒头:“郭星起啦,月致认识的!祖上是做炮仗的,现在在军器局做火药。”
邬双樨深沉:“郭星起我见过几面,稳重而话少。”
李在德欣赏郭星起,特别高兴:“是是!”
旭阳道:“周将军很欣喜,回去就要报给王都事。王都事肯定要告诉摄政王殿下,殿下最关心火器,到时候就得问。”
李在德认真地看旭阳:“王都事也在京营?这个没想到。如果摄政王明天就问,还有点棘手。”
邬双樨微笑:“反正已经做出来了,怕什么。”
李在德挠挠头:“因为其实还是有挺多问题的……如果摄政王殿下问起,我就举荐郭星起。不过旭阳说得对,殿下知道了,肯定要观看地雷的爆炸,这又是个问题,现存手头手上都炸开了,还得重新做……”
老王爷好奇:“这个地雷如果碰上会怎么样?”
饭桌上的三人同时沉默一下,李在德用手背蹭蹭鼻子:“就……会被炸死。”
老王爷一愣。胡同里有个人小时候放炮仗炸烂了手,手上只剩一根手指。如果说地雷比鞭炮更厉害,那么一炸,人也就不剩什么了?
造孽。老王爷心想。
李在德原本欢欣鼓舞,突然蔫儿了。邬双樨看着李在德,温声道:“这个地雷,也有个好处。埋在边境,不过境,便不会被炸。如果硬要闯进国门,被炸那能怨谁。要我说,这是个火器里的君子。”
李在德傻乎乎看邬双樨,邬双樨耐心解释:“你看,君子不妄动,守己持身。然而被冒犯,必要以直报怨。有什么不好?”
李在德心事重重,对邬双樨笑一笑。
旭阳想半天想不出什么词儿,邬双樨嘴巴叭叭一套一套的。旭阳看邬双樨,邬双樨看旭阳,老王爷正好坐中间,心想哪儿来的飕飕小凉风啊。
吃完晚饭旭阳帮助老王爷收拾碗筷,老王爷切了个西瓜,几个人坐在院子里纳凉。旭阳啃西瓜,老王爷笑眯眯地看:“大小伙子吃东西就是有劲儿。”
旭阳话是挺少的,老王爷发现他好像是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不停地干活。背井离乡的在北京也没个亲眷,老王爷都像认旭阳当干儿子了。小邬也挺好,依着老王爷几十年的识人经验,小邬日后必然鹏程万里,结交这么个朋友非常有必要,说不得就能提携提携李在德。可惜老王爷即便看着小邬小伙子不错,还是觉得亲近不得。老王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邬勤快又会说话,哪儿哪儿都好得让老王爷羡慕他爹。老王爷用大蒲扇给三个小伙子赶蚊子,一边招呼邬双樨:“小邬快吃西瓜,井里湃好的。”邬双樨连忙把最大的敬给老王爷,老王爷乐呵呵:“年纪大了,西瓜太凉,吃不动。”
李在德啃西瓜啃得脸上有西瓜籽儿,旭阳用手指一捺,抹下来了。邬双樨也啃西瓜,老王爷看着他,心里感慨,他明白了。这破败小院迟早一日盛不下邬双樨,他本来就不应该窝在这里。
老王爷心想,邬双樨这小伙子日后发达了,还记得他们就好了。
邬双樨敏锐地察觉到老王爷对他态度微妙的变化,并不是他希望的那种变化。这段时日没上门,旭阳背后说他什么了?不像。旭阳就算想上眼药也没那个措辞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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