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一蹙眉:“曾芝龙不在船上?”
闽军头回答:“是的,当时大帅还在延平府主持分赈灾粮。他们没在陆上击杀我们,想来就是怕惊动大帅,大帅当时如果在旗船上,我们十八芝哪里至于给人打成这样!他们有意把大帅跟我们分开,现在大帅困在福建,生死不明……”
所有臣子都是跪着的,跟这三个福建人一起跪着,摄政王根本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何首辅虽然也是跪着的,闭目养神,一声不出。他身后是刘次辅,悠悠问道:“你们说清远舰船被击沉,那你们又是如何把这么沉的砝码运来京城的?”
闽军头大笑:“大官人是想说我们这砝码是假的?陈同知奏章里记录了每个砝码的实际重量,一秤便知。至于我们是如何进京的,只怕大官人不屑听,不想听,不爱听!”
站在武英殿上的摄政王一步一步走下来。武英殿御座前只有三阶,他下一阶,跪着的臣子心便在胸腔擂一下。摄政王向前一步:“你说的可都是实情?”
“是实情,曾芝龙冤!”
“你可知登闻鼓并非平白能敲的?”
“卑职知道,曾芝龙未反!”
“这武英殿上有陛下,下有大晏肱骨,他们全都看着你。孤再问一遍,你说的可是实情!”
闽军头重重一磕头,大声道:“曾芝龙冤,曾芝龙未反!”
皇帝陛下藏在摄政王身后悄悄一揉眼泪。曾芝龙如果真的未反,国士便未辜负他。天子不负君子,君子不负天子。
沉静许久,闽军头盯着自己面前绣着盘龙暗花的靴子看。帝国的摄政王居高临下盯着他,他不敢不瑟瑟发抖。这才是真正可以倾天的权势,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闽军头听见摄政王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闽军头冷汗滚滚,直接趴在地上。
那不是笑声。
那是天罚。
“孤很好奇,福建的研武堂驿马到底怎么了。曾芝龙若造反,研武堂驿马为何毫无动静,总督驿马却能接二连三地送奏章进京。”
王修敏锐地观察到礼部右侍郎林轩开始颤抖。官,顶殿上下两张口。这么多官员顶着武英殿顶跪在这里,多少血盆大口。
何首辅突然冒一句:“臣谏言,此事必有蹊跷。事关国体,断不可贸贸然判罚。如今之计,传召胡开继与曾芝龙进京,详细盘查,审问个中缘由,也好追查赈灾粮到底有多少毁于炮火,多少用于救济灾民。”
摄政王转向何首辅的方向。他面无表情时便如神像,又慈悲又令人恐惧。何首辅直挺挺跪着,他好像特别能跪,跪太庙也是他最后一个倒。
摄政王笑了:“何卿所言甚是。”他低笑着玩味,“两套砝码。”
武英殿的风贴着地面盘旋,朝臣们仿佛跪在刺骨的水中。他们也的确看见了,水势汹汹奔流向殿中央的那两副破破烂烂的挑子,汇聚漩涡,绞杀血肉,无力回天,无法挽留。
“太祖祖训登闻伸冤,天子必须亲审,三法司佐审,涉案官员与苦主对簿公堂。既然登闻鼓已响,乾坤天子皆闻,此事便再无转圜。调南京驻军进福建,全境搜查类似砝码,彻查两种砝码铸造于何处。查封福建总督府与海防军帅府,着令福建总督胡开继,福建海防军指挥使曾芝龙及相干人等进京对质。既然众卿死谏曾芝龙有罪,那天子便审,就在紫禁城里,武英殿上!”
何首辅答非所问,下拜道:“臣,遵旨。”
何首辅必须保证曾芝龙能活着离开福建,以及保证海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的想要谋反。
曾芝龙,你最好别让我为难。
摄政王抬腿直直走出武英殿。皇帝陛下跳下御座,跟着离开。武英殿众臣跪着,肃穆无声。富太监倒挺忙的:“三位福建官人,跟着皇城戍卫司指挥使张敏走,陛下吩咐了安顿你们。千里迢迢来京不容易,歇几日,陛下自有公断。来人,把两套砝码抬走。”富太监乐呵呵一转身,好像刚看见跪着一地的臣工:“哟,诸位大官人还跪着呢?下朝了,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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