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真正的杀戮。
北京行刑处每天都有被处死的官员,整个城中回荡着浓厚的血腥气。曾芝龙无罪,福建的地方官员牵扯到了北京的官员。
阴间的大门已经关闭,人间盛大的审判,这才开始。
自古政治斗争全世界都一样血腥,大晏是个庞大的帝国,杀戮也格外的浩大。弗拉维尔在整个大戏最终落幕之后才知道,死的差点是摄政王,上刑架被砍头的险些是研武堂所有将军。
曾芝龙无罪,总算今年年内还有希望能要回葡萄牙商运船队。弗拉维尔思维涣散浑浑噩噩被人群推着走,看到刑场上哪个曾经的显贵脑袋落地,一腔热血喷涌而出,渗透刑场。
这次不是演戏,两侧不会落下血红的布条,弗拉维尔听见好像有欢呼,又好像没有,他眼前晃着那两句话:善恶有报,抬头是天。
如果……被杀的是摄政王呢。弗拉维尔一激灵,如果摄政王倒了,研武堂的将军们都被拉来砍头,会怎么样?
耶稣会会馆里研究概率的神父在两条轨道上滚球,那只球在第一千次的时候终于滚上了另一条轨道。顺利地一滚到底,轻轻地发出声响。
咔嚓。
改变一切的概率。
弗拉维尔倏地惊醒。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过,曾芝龙正式再度下南洋。弗拉维尔这一次既没有焦虑,也没有兴奋。他也不知道是认命还是认清现实,大晏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在无尽轨道上运行,不知道哪一天,运行到哪里。也许好,也许坏,所有的一切,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中。
愿主保佑大晏。
弗拉维尔默默地想,大晏太平,对于大家来说,总是好事。
一进九月,王修开始张罗一件非常郑重的事情:李奉恕生辰快到了。
李奉恕出生在九月初九,重九至阳的日子。宫中给他记录的生辰没记重九,记了个九月初十。不过都一样,反正李奉恕也不怎么过,大家总也闹不清楚他到底哪天生的。
景庙还活着的时候,除非景庙指明给赏赐,做儿子的谁敢在父亲面前庆祝什么生辰。成庙当太子时还能记着,重九时给李奉恕低调地加几个菜。
后来李奉恕就到了山东当鲁王。开头几年鲁王府也不知道李奉恕到底哪天生的,鲁王讳莫如深,北京那边从来不提,鲁王府上下便不敢问。王修十一月十一的生辰,自己鬼鬼祟祟地在小厨房擀面条,被李奉恕逮个正着。
十九岁的李奉恕站在小厨房门口,大晚上的跟尊神似的尤其瘆人。王修捞面条的姿势凝固住,歪着脸惊恐瞪李奉恕。李奉恕沉沉看他:“你在干什么。”
王修倒是会偷,不去王府厨房,专门捡李奉恕的小厨房,小厨房里可都是好东西。
王修捞出面条浇上面卤,用胶东腔笑嘻嘻:“殿下饥困了?”
年少的李奉恕饭量恐怖,经常半夜饿醒。这天终于忍不住,想着小厨房应该熄灶了,会不会有点别的什么吃。还没进小厨房就有动静,温柔的灶火光里一个细瘦的身条吭哧吭哧擀面。
王修把面碗往前推一推:“臣的生辰,殿下与臣同乐呗?”
李奉恕抽抽鼻子。
就都吃了。
一大锅面条李奉恕一点也没浪费,吃完很舒心,告诉王修:“孤是九月初九生的。”
王修心里呲牙咧嘴,重九,怪不得北京从来不明着提赏赐呢。
打那以后的重九李奉恕认真对待起来,要吃寿面,而且讲究王修亲手做的。
今年重九王都事落衙回来换了官服就赶紧进小厨房擀面,吭哧吭哧地打着郑重的拍子。李奉恕就站在厨房门外听擀面杖和面板发出的声音,根据节奏想象王修擀面时腰部用力的的起起伏伏。
李奉恕叹口气,王修腰细,一晃一晃地从背后看特别妖娆。无论是擀面时使劲儿,还是……别的什么时候。
王修不知道李奉恕脑子里淫词荡漾:“你去睡一会儿,这几天这个折腾。面好了我叫你。”
李奉恕今天真是特别困,只好听王修的走回房中,往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好像做了个梦。好像没有。
“喵呀~”
……猫叫?
“喵喵呀~”
李奉恕迷蒙中笃定这是涂涂,心想好久没见到它了。胸口软软地一沉,眉间软绵绵的触感一点。李奉恕稀里糊涂醒来,迎面看见一对黑黑圆圆漂亮的猫儿眼。
还真是涂涂,涂涂坐在他胸口舔爪爪。李奉恕瞬间惊悚得全身紧绷弹着坐起,颤抖着用手在眼前晃一晃,傻了。
王修端着寿面进李奉恕的卧房,看没人,于是又端着寿面去他的卧房。刚进门,惊得一动不能动。
他看到……李奉恕低着头,反复看自己的手。
王修端着面剧烈颤抖,碗底磕着木托盘格格响,一口气堵着嗓子眼儿:“老李……”
李奉恕放下手,抬头望着站在夕阳赤金余晖中的王修,微微一笑。
“我就说,夕阳的辉光笼在你身上,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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