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发出第一封研武堂驿报之后,右玉马上就知道了。研武堂第一代驿马,右玉,延安府,济南。
陆相晟拿着驿报看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颤抖。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看,抬眼,看到权道长。
小道长绷着小脸,认真地看过来。从北京来右玉这几个月,晒黑不少,也瘦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陆相晟一张嘴,漏出一声带哭腔的苦笑:“权道长,你有没有算到大晏要过的坎呀。”
权道长眼圈发红:“瘟疫。”
陆相晟深深地看着权城:“权道长,这一次,大晏能过去吗?”
权道长握住陆相晟越抖越剧烈的手:“能的。”他的嗓音还具少年清凉的音质,无所畏惧,他用明亮的眼睛看陆相晟,“能的。你不信我神神叨叨,你要信摄政王殿下能鼎定乾坤。”
陆相晟勉强笑笑。
延安府已经暴发,离右玉……多远呢?
吴大夫当天便准备去延安府。他随身带着一大箱子书稿,不得不坐马车。吴大夫不用车夫,自己套车自己赶。陆相晟追出右玉:“吴大夫!您等等!”
吴大夫停住马车,跳下来。陆相晟追到他跟前:“吴大夫,您……去延安府?”
吴有性点头:“正是。我毕生研究瘟疫,此时当然要去延安府。”
陆相晟实在是忍不住:“吴大夫,您年纪大了,我怕……”
吴大夫笑呵呵的。他的确年纪大了,不光头发,胡子眉毛都花白得斑驳。他一生都在追逐着瘟疫跑,从江苏到山东,过河北,经山西,进陕西,在甘肃停留,又沿途折返,回到山西右玉。吴大夫拈着胡子笑:“我本事不济,只能医人,不能医国。能在右玉有幸结识陆指挥,总算看到后生可畏,青年才俊可医国。”吴大夫对陆相晟长长一揖,“开药方讲究个君臣佐使,我们医人的,君臣佐使只是草药。诸位医国,君臣佐使,皆是栋梁,我能看到如此,此生无憾了。”
陆相晟看着老得有点佝偻的吴大夫,一个人的青春年华全部用来砥砺风霜,年华不在,仍能存留傲骨。瘦骨嶙峋的老大夫精神矍铄:“既然只能医人,便好好医人,也算对得起医家祖师。听说那位白巡抚亦是麟凤芝兰的人物,我去见见他,也不枉此行。右玉中的几位大夫尽得我真传,亦抄了我的书稿,他们可保右玉平安。陆指挥一定记住,瘟疫,防大于治。”
陆相晟无法开口再劝老大夫留下。吴大夫拿出医铃,缓缓一摇,清脆的铃声阵阵脆响。
“医生就是铃医,走街串巷,哪里有病人就去哪里。我这就去延安府了。”吴大夫慈祥地笑笑,坐上马车,赶车启程。陆相晟站在原地,遥望简单寒酸的马车安然远去的影子,热泪潸然。
济南也知道延安府的事情了。宗政鸢正在练枪,接到研武堂塘报,长枪落地。
宗政鸢拿着塘报,站在院中,傻了。
宗政长官那么威严地站着,没人敢去问他。宗政鸢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站在金秋盛日下汗透衣襟。
“咪呀~”
宗政鸢浑浑噩噩地低头一看,小白。
小白软软的爪爪搭在宗政鸢鞋面上,用它那左蓝右碧琉璃一样漂亮的鸳鸯眸担忧地看宗政鸢,温柔地对宗政鸢叫:“咩呀~”
小白可能只是觉得今天这个傻大个儿有点异样,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傻。小白仰着小脸,用它那圆圆的鸳鸯眸认真地看宗政鸢。傻大个儿还是那么站着低头看它,它感觉到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小白左蓝右碧的鸳鸯眸。
漫天桃花雪里,宗政鸢一枪挑了小白眼上的黑纱,那一刹那间小白往后一仰脸,左蓝右碧的鸳鸯眸微微睁大,震撼了整个春天。
美若天赐的眼睛,在那一瞬,那么认真地看着宗政鸢。
仁祖皇陵被毁,白敬领命肃清叛军抓捕高若峰,宗政鸢是有些担心,并不恐慌。他知道小白必定会赢,小白用兵如神,没人能胜过他。
可是,这次是瘟疫。
上次宗政鸢去延安府送粮,他看到小白岂止面无血色,简直面无人色。在诏狱里呆了太久,小白的健康全毁了。
怎么办啊。
小白,我能不能跟你换啊。
宗政鸢半蹲下,轻轻抚摸小白,小白眯着眼喵一声,轻轻一舔宗政鸢的手掌。
宗政鸢站起,转身进了书房,立刻给北京上书:白巡抚身体一直不好,于国有大功,大晏的未来绝对不可缺少白巡抚,臣请求进延安府,代替白巡抚主持延安府抗疫。
研武堂回他俩字:胡闹!
王修写了一封长信安抚宗政鸢,此时山东亦有瘟疫之忧,小鹿大夫正好在山东,宗政鸢必须在山东做好防疫,否则摄政王殿下绝对法办。白巡抚心中有数,在延安府不会有事。
宗政鸢又请求给延安府送药材,王修回他,摄政王已经着人去办,就近调药材送延安府。山东是摄政王殿下的根基,绝对不能乱,宗政鸢万万守好山东,不要让白敬瞧不起。
王修在北京坐不住:“我要不要回一趟山东,我觉得小花会干出点混账事来……”
摄政王一拍桌子:“他要是这种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也不要当封疆大吏了!”
王修一想白敬,心里汹汹酸痛。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白敬如果折在延安府,帝国绝对不能再折一个将军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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