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光着膀子坐在床边,眨眨眼。
大夫们全都不当一回事,他起个水痘都……吓昏了。旭阳心情复杂地用棉球堵住破开的水痘。听刚才大夫们旁若无人地聊天,他身上这个其实也是天花,不过是牛身上来的天花。
旭阳脑子里日夜轰鸣的,曾经的父子对话的记忆戛然而止。他微微眯着眼,心里豁然开朗。父亲想跟他说的话,关于牛,还有天花,他终于全都听懂了。
旭阳看自己的手背,心想,原来竟然是这样。
朱大夫和吴大夫守了鹿大夫一晚上,等鹿大夫起水痘。
没起。
一颗也没起。
只有鹿太医胳膊上的刀口形成了非常小的正在逐渐结痂的脓肿,多一颗水痘都没有。朱大夫和吴大夫围着鹿大夫打转,什么能用的检查手段都使上了,结论只有一个,鹿大夫无恙。那从旭阳身上来的痘症,到底是毒性减弱更加安全,还是说……没作用了呢?
旭阳身上的水痘,眼见着陆陆续续消下去。情形雷同摄政王,来势汹汹,消失也快,大部分结痂。
到底如何,试一试不就行了。
正院里,全是天花病人。
吴大夫反悔了一样,攥住鹿大夫的手腕。他从一开始就懊悔,不该先种痘,这样他可以亲身上阵。能豁出去自己试药验症并不代表能豁出自己的亲人,吴大夫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师弟。
鹿大夫笑着拍拍吴大夫的肩:“师兄你一辈子追着瘟疫跑,从来没胆怯过。这时候,怕什么?”
到目前为止,全是猜测。牛痘,天花,全是猜测。没人来告诉这些大夫们他们做的是对是错,前进一步是海阔天空还是万丈深渊,他们除了自己,也没别的办法能验证。如同朱家人。其实第一颗活痘的来源,就是朱家先祖自己。
“我先试。”
鹿大夫一回头,看到那个挺拔的年轻军官站在门口。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话也不多,所以只是很平淡道:“我先试。”
三位大夫沉默。他们并没有想让旭阳去试,因为他太年轻了。应该他们年老的先上。升清降浊,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然而天地有日月起落的轮回,四时有寒来暑往的循环,所以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年长者离去,年轻人秉持希望前行,直到老去。
“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起码还有三个大夫。如果鹿大夫出问题,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旭阳加重嗓音:“没时间犹豫了。鹿太医,京城中的天花还能控制多久?”他看看自己已经结痂的双手手背,留疤是肯定的了。毕竟也是天花的一种。他笑一笑:“我有个请求。如果我救不回来,能不能跟王都事说,把我烧成灰,送到辽东。风吹向沈阳卫的时候,让我回家。”
朱大夫一声叹:“还有话跟人说吗?”
旭阳嘴唇动一动,伸手摸摸随身的火铳,最终只道:“没啦。”
皇帝陛下一到西苑,才知道太后根本没出来。他闹着要回宫,富太监抱着他:“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可能不回去。”
皇帝陛下嚷嚷:“我不是种痘了吗?我要回去,我要找娘亲,我要找六叔!”他小脸通红,大眼睛里含泪,“为什么李小二就能在鲁王府住着,我必须来西苑?为什么所有人都离我那么远?”
富太监心酸,紧紧搂着他:“因为您是陛下,您必须万无一失。”
曾森默默走来,轻轻用小手抹一抹皇帝陛下的眼泪:“我陪着您。”
四川柿子也挺想太后的,扒着花炕边仰头看富太监:“圣人怎么不来啊?”
稚子清凌凌的目光扎在富太监心上。他搂着皇帝陛下,轻轻拍着。
太后守着皇家尊严,摄政王守着大晏国土,皇帝陛下,您不能出差错。
旭阳跟在朱大夫和吴大夫身后,默默走向收治天花病人的正院。他没穿铠甲,但意气昂扬,穿堂过院。他只是有点担心,老王爷和书呆子怎么样了。邬双樨必然会处理得周全。
他们都是军人,他们知道关键时刻,应该怎么做。
旭阳一眼看到了全身水泡脓肿的病人。他面无惧色,对朱大夫道:“我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
沈阳卫最后一个人,坚定地走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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