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卫旧城在长城外面,太宗时期立石头堡,坚不可摧。后军资军粮无法供给,开平卫内迁长城以内,几乎算得上被放弃。白敬曾经为开平卫多次上书,开平卫不可弃,陆相晟亦对放弃开平卫无法释怀。太宗皇帝曾言,“惟守开平、兴和、宁夏、甘肃、大宁、辽东,则边境可永无事矣”。
不管承不承认,到现在,辽东没守住,开平卫被放弃,整个北边防线都在往后缩。金兵占了长城外开平旧城,一旦攻破长城,南下直接到京。周烈认为,金兵此时大举南下,就是奔着开平卫来的。
“山海关易守难攻,只靠兵力万万打不开。然而长城绵延万里,总有缺口弱点。此时唯有固守几处卫所,不让金兵过长城。”
周烈直言,上次黄台吉只围城便撤离,因为丝毫没有准备,对京城毫无了解。这一次金兵再进京城,恐怕就有开门的了。
摄政王同意京营全力应敌,坚决不能让金兵过开平卫。一旦长城内开平卫破,京城危矣。
辽东确实拖不住金兵了。几个多罗郡王,最能打的多罗豫郡王阿稚早就要南下,今年整个北方大灾,山西走私粮道一断,金兵一定要进关,辽东关宁军豁上所有血肉都拖不住了。
复州总兵刘山出沈阳,到复州就职。他离开沈阳之前,伊勒德问他:“你找到自己的根源了么。”
刘山回答:“找到了。”
复州,就是天意。伊勒德身边的先生说得对,复州,光复神州,从他起。刘山始终是个汉人,他离开沈阳之前,告诉伊勒德,金兵很快要进关,无论是哪个关。山海关,或者开平卫,或者大同宣府。山海关不太可能,除非有人开关,很难凭兵力攻入。开平危险。复州愿意在辽东策应。兵家最大险境,不过是腹背受敌。
伊勒德一拍刘山的肩:“回家之路不好走。”
“但那是回家。”
刘山和伊勒德相识数年,他早就知道伊勒德是什么人,大家心照不宣。刘山铁了心要离开建州。汉民多是奴隶,可买卖杀戮,随意戕害。刘山就是奴隶,汉民奴隶,被卖进建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的籍贯。攻进沈阳那天,刘山抬头看见烈烈燃烧的戚字旗,火焰长扬,顽强不灭。
一个人可以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却可以决定自己的去处。
刘山所料不错,他一出建州,金兵挥师向东南。
没时间了,或者说,时机正好,复州此时起义正当其时。伊勒德告诉他,等他到了复州,就会有人联系他。刘山在复州心急如焚,彻夜难眠。
他进不了沈阳兵部中枢,但是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早看明白。今年金兵一定要进京,无论是入主中原,还是想要岁币。去年黄台吉根本没见到皇帝和摄政王,今年便要当着他们的面议和。
怎么办。时间不够了。北京如何想自己,刘山不在乎。刘山早就给自己找到了归处,人活一世,有些事一定要做。
刘山每天晚上都睁着眼睛等天亮,不能闭眼,一闭眼就是戚家军在风中燃烧的大旗,那火燃烧十年,从未停息。
浩浩荡荡的京营开往开平卫,突然有人传,金兵大规模南下,因为关宁军拖不住金兵了,关宁军中投降得太多。
脚步声在冷而坚硬的寒风中整整齐齐,踩不死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私语。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关宁军与建州浴血奋战数十年,为国戍卫边关数百年!邬双樨骑在马上忍不住咳嗽,一咳全是血腥味。
周烈治军极严,挡不住人嘴。小邬将军的舅舅祖康降过建州,受了黄台吉的最高礼遇,不知怎么又回锦州,反正全须全尾的。
入夜扎营,邬双樨检查营地,伸手被人抓住肩。邬双樨扣住肩上的手一转身,肩膀使个巧劲单手把那人抡了出去。邬双樨另一只手上提着灯笼,微弱的灯光惊慌地晃来晃去,一明一暗扫邬双樨的脸。
那人被摔得半死,半天爬起来,轻声道:“小邬将军。”
邬双樨瞪着那人。他故意一个人出来巡查,终于等到这个人——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军职,邬双樨甚至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这样平淡无奇的人在京营,在晏军里,还有多少?
“小邬将军,令舅还好啊?”
邬双樨波澜不兴,攥着灯笼的手一抖。
“祖将军该践诺了。”
邬双樨看着那人,杀意顿起。那人低声笑:“小邬将军,您舅舅当时开大凌城投降,向我们陛下发誓回晏军做内应,您不能忘,我们更不能忘。小邬将军,该做什么,您知道的。”
邬双樨喉咙里翻滚血腥。掐着他喉咙,撕碎他命运的秘密,被人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什么人都能用这个威胁他。因为那是他舅舅。
邬双樨曾经想问李在德知不知道守着一座城弹尽粮绝没有支援什么滋味,正好旭阳上京,讲了关于沈阳卫最后一个人的旧事。
邬双樨真的羡慕旭阳。
邬双樨用灯笼照一照那人的脸,那人往后一仰:“小邬将军,这是何意?”
“还有谁。”
那人一愣,看着邬双樨被灯影描绘得如修罗一样的脸。邬双樨弯腰看他:“京中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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