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秦秾华忍受不住,起身走下了马车。
大道尽头,天地一线,红日已经升到树梢之上,生机勃勃的冬日朝阳照耀着鲜血染红的大地。
天地间,一片鲜红。
秦秾华站在马车边,视野因刺目的阳光而波动发颤。
一只手从后覆住了她的眼,少年捂着她的眼睛,将她转向自己,拥进脱下甲胄的怀里。
他身上的气息和微弱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真正的,完整的,既能代表秦曜渊,又能代表伏罗的气味。
他不用说话,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就如无处不在的空气,让秦秾华感到发自内心的安心。
秦秾华在他衣服上眨了眨眼,让布料吸走她短暂的脆弱,再抬起头时,她已神色如常:
“那些黑衣人呢?”
“本来留了两个活口,结果吞毒自杀了。”秦曜渊道:“尸体都埋在了密林里。”
他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醴泉在营地里留下的。”
玉佩做工精细,质地清透不凡,中间刻着一只抓有毒蛇的鹰。
秦秾华在上一世见过这样的玉佩。
“……他是想嫁祸太子。只有太子手下的死士,才有这样的信物。”秦秾华道:“这玉佩,是留给你看的。”
秦曜渊接道:“为了让我率部打进玉京。”
秦秾华把玉佩还给他。
“用心良苦……别辜负了。”
“真要打回玉京?”
“狐胡余孽借用太子之物想要引我们手足残杀,好在我们的瀛王英明神武,堪破了敌人诡计。”秦秾华笑了笑:“假瀛王在金雷追踪镇国长公主去向,真瀛王随我去乌孙一游——狐胡余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掳走,此仇焉能不报?”
“夺妻之仇,确是不共戴天。”秦曜渊道:“只是,谁来假扮瀛王不会露馅?”
秦秾华将刚刚下车的刘命拉了过来。
“朝食什么时候才——”
“易容大师在此,难道还怕露馅?”
刘命听了个半截,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朝食到底是什么时候?”
秦秾华笑道:“再等等,回去以后,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安抚完刘命,秦秾华叫来柴震。
一身铠甲染满鲜血的柴震行礼后,低头等候吩咐。
“吩咐将士们,人不用埋了,走大路拉回瀛洲。你和成大任汇合后,带五千人假扮商队,分批混入乌孙王城,届时以暗号联系。此事必要暗中进行,不可走漏风声。”
“喏!”柴震严肃道。
秦秾华看向林中:“这些将士,可都值得信任?”
“都是将军的亲兵,忠诚可鉴。”
“既如此,教他们改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长公主放心。”
最后剩下的就是醴泉之死。
知情的人太多了,此事瞒不下去。
“醴泉的身份……”秦秾华道:“如实告诉结绿,我相信她,能分清此中利害。”
“喏。”
“既然要改头换面进入乌孙,那你我……”
秦秾华话没说完,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腰。
“还是夫妻。”少年神色淡淡,语气笃定:“逼真。”
刘命瞪着她腰上的手,心想:确实逼真。
要不是秦秾华对瀛王的两盆小妾毫无想法,她都险些要被骗过了!
事无巨细地安排了一遍流程,又要柴震复述了一遍后,秦秾华终于安心。
两拨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出发,马蹄声逐渐分离。
这是真正的微服私访,马车上只有她和秦曜渊二人,一个侍卫侍人也没带。
她最大的底气就是坐在马车前室驾车的少年,有他一人,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有他一人,她就有千军万马般的底气。
车轱辘声在窗外悠扬,她坐在大敞的门前,目光无处可去,只好长久留在少年背影,用目光丈量他的肩宽,他的身长,他握着缰绳的瘦削指骨。
那一刻,她好像真的成了随夫君外出游历的深宅女子。
“你不问我去乌孙做什么?”秦秾华道:“你不是我的下属,你可以问,也可以反对。”
“管你去乌孙做什么。”他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和我一道就好。”
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
她对醴泉的失望和厌恨在匕首落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能杀她却没杀她,他能活下去却选择死去。
醴泉为狐胡而生,最后选择为她而死。
秦曜渊也有很多次选择,可是每一次,他都选择向她奔来。
越是相处,越是比较,越是历经考验,他的一往无前越是灿烂夺目。
她渐渐能够读懂他眼中的炽热,因为她也开始受同一种热烈的感情烘烤,她也能如他一样,从万千人中一眼将他找到。
他们的心跳开始同调,灵魂开始辉映,她一见到他的身影,内心就涌起柔软的情意。
她在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里,找到了“永远”,能让她免为恶龙的宝剑。
握着这把剑,她永远不会堕入深渊。
她从身后环住少年脖颈,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就像他千百次对她所做一样。
“……是你救了我。”她喃喃道。
“什么时候?”
“每时每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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