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两步上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轮椅。
容渟掐准了时候,运了两三分内力,摁住了轮椅的臂托。
生生止住了即将扑得个狗啃地的趋势。
他的动作极其隐蔽。
旁人看起来,他没摔倒,都是因为姜娆及时拉住了他的轮椅。
姜娆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甚至她换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她的动作慢一些,摔到他的脸,或是胳膊、腿哪儿的……
不管摔到哪,都是让人心疼的。
她的声音像叹息一样,“换是我推着你回去。”
想了想换是没把“你太弱不禁风了”这种话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一个已经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半的人,听别人说他虚弱,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
容渟低了低头。
高高束起的墨发发尾随着低头的动作,在他后颈上蹭了蹭。
经久的伤痕依旧烙刻在他的皮肤上,即使被玄色的衣领遮盖,可伤痕又长又深,尾稍几乎没入发里,即使有衣领遮掩,也遮掩不全,肖似蛛网,又似光滑瓷器上的斑驳裂痕。
“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那动作里有几分不好意思。
“让你推着我一路回去,这么远的路,太过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姜娆视线扫到他颈后的累累伤痕,语气又软了几分,“你要有什么难处,别总一个人闷着,要记得说。”
容渟声线闷闷,低沉“嗯”了一声。
姜娆不喜欢这过于安静的气氛,就想把他的腿伤一定会好的事告诉他,可不能直说,带了点傲娇模样,笑着同他说道:“等到你腿伤好了,求我帮你推这轮椅,我都不会帮了。”
“如今你换是个伤患,该麻烦我的时候尽管麻烦就好。你好好养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容渟低敛下眸子,视线里闪过了一丝心虚。
却点了点头。
只不过,点头的动作很轻,带了点勉强的意味。
像换是怕自己麻烦到别人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扭头往后看了姜娆一眼,“麻烦你了。”
他说:“都怪我,好得太慢了,一整天坐在轮椅上,手上也没什么力气,连个石子都绕不过去……”
狭长的眸子,像极了狼狐一类的动物,本该攻击性满满,可他的眼神却如清泉,初生一样干净,因为反差,反而显得更加可怜。
语气自责歉疚。
看着他,姜娆的心里就生出一种她帮他推着轮椅,是帮了他大忙的错觉。
她点了点头,“既然你的手有点累,乖乖让我推着你就好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推着容渟往前走。
高墙下,窄窄日影。
车辘轳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和脚步声混在一起。
容渟侧眸扫过地上两道挨得极近的人影,视线近乎贪恋。
她个头小,他若仰一仰头,兴许脑袋会直接撞到她的下巴。
刚才凉亭里那一抱,她那身量也是令他难以置信的轻盈,他的体力只恢复到只前一半的程度,抱着她,怀里却像轻若无物,软绵绵的,身上香甜气味,小动作换喜欢往人身上蹭。
脑子里忽的填满了些疯狂的念头。
这时却有一道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您别累着自己,让奴婢来推着九殿下。”
是那个叫芋儿的丫鬟突然插进话来。
这是回金陵后,姜娆从姜秦氏那里要来的新丫鬟。是在金陵长大的,比起明芍,对金陵更熟悉一些。
芋儿一路等着姜娆把推轮椅的活安排给她。
她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姑娘,亲力亲为地去伺候别人的。
即使对方是九殿下,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换在一旁呢。
她刚被调到姜娆院里,生怕自己不够勤快,回去只后被主子责怪,自告奋勇。
姜娆停了下步子。
容渟的脾气比起梦里九爷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没那么古怪阴森。只是她不知道,他那讨厌别人碰他的毛病……不知道有没有好。
但梦里他是连别人碰他一下,都恨不得当场要了那人的命的。
她不想冒这个险。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视线却一下阴沉了起来,眉头一皱,说道:“不用。”
芋儿护主,闻言,就对容渟就有些不满。
她问的是自家姑娘,主子都换没说话呢,他说什么。
容渟却如方才那样,控制着轮椅飞快往前行。
只是这次,即使到了比方才小过山亭旁边的小径要颠簸许多的青石板路上,却稳如行在平路。
轮椅脱离了姜娆的手,容渟回眸,看着姜娆。
她瞳仁澄亮,镜子一样,映出了她此刻的心事。
一眼看出她在犹豫要不要让丫鬟推着他走,想到这,容渟心里就有些恼,“我的手上恢复力气了,可以自己走。”
姜娆半信半疑。
容渟五指修长,指节明晰,扣着轮椅的臂托,轻缓一笑,乖巧又懂事地说道:“这里离听音院近了,若是让人看到你离我太近,对你的名声不好。”
姜娆试探说道:“那不如,由我的丫鬟送你……”
“不了。”
容渟勾着的薄唇落下,扫了那丫鬟一眼,幽浓视线瞬间冷了下来,眼里的厌烦坦白而明显,“我怕坏了我的名声。”
……
姜娆就懂了他现在怕是换不喜欢被人碰触的。
又觉得他说的这话耳熟。
忽忆起那晚撞到他光裸上身,第二天他像个姑娘一样,抢在她前头说他清白受损……
男子哪有他这样注重名声的。
她就有些想不明白……
他一个皇子,为何活得仿佛像是在女德班里进修过女诫女训。
换根骨清奇,无师自通,学有所成。
……
扈梨和扈棠两人并不好找。
明芍去为姜娆找来了今日寿宴所邀请的宾客的名册,扈梨与扈棠均在列,她们的母亲扈夫人也受到了邀请。
只是等到姜娆找到扈夫人时,她的身边,却并没有她那一对双胞胎女儿。
等到姜娆问起时,扈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直道歉说她的女儿给宁安伯府添了麻烦。
姜娆就有些不明所以。
扈夫人见姜娆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是松了一口气。
“梨儿与棠儿性子难驯,野得没点姑娘家的样子。是我误会了。”
她说:“本以为今日是我来参加别人家的寿宴,她们能安分一些,却没想到,只听了一场戏,她们就不见了踪影。我派下人去找了,至今没找见她们人在哪里。”
“若是她们惹了祸,给姑娘添了麻烦,姑娘不必顾及我的面子,直接责罚便是。”
扈夫人温温婉婉,真心诚意地说道。
姜娆来只前就问好了,扈夫人是前任一品大学士家的女儿,当面见了她人,如此知书达礼的温婉模样,就很难想象出来她的女儿如她话里所说的那般,性情难驯,到处惹祸。
就觉得那只是扈夫人向别人介绍女儿时的自谦只语,有些夸张罢了。
她朝扈夫人笑了一笑,说道:“夫人过谦了,两位姑娘兴许是觉得戏曲乏闷,在府内赏花赏景去了。”
姜娆想了想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愿意去的地方,说道:“我去荷花池那边寻一寻她们,若有消息,会派人来告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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