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出把紫铜繁纹的匕首来,正想要向自己兄长展示下好东西,可是她那手刚从大氅里头伸出来时,猛地被冷意给激到,而后缩了下,那短匕便脱了手,直直插到雪里,差点削掉栖桐一排脚趾。
“……”
不能再拖了,康子晋当机立断,解下大氅,扔给提着只脚、心有余悸的栖桐:“都在外头等着,没有本侯吩咐,不许擅入。”
说完,他估算了下那外墙的高度,再后退两步,脚尖一提,便掠入了院内。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房亮着烛灯,是以并不难找。
康子晋走到那房外,先是贴耳辨了下里头的声响。
——屋内,并没有人在说话。
康子晋周身骨血沸起,心间的数种猜测激得他再难镇定,一抬脚,便踹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普普通通的内室,里头连扇屏风都没有,康子晋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的情形,愣住了。
昏迷中的男子被直立着,结结实实地绑在床头,嘴里塞着一团从被子里扯出来的棉絮。
那男子的外袍被扒了下来,只余内里白色的中衣裤。
且那中衣正面的前襟处,画了个硕大的红圈,中间,写了个无比醒目的“拆”字。
再往下,左右两条裤管上分别写着——公猪发情哪家强?请到家里找你娘。
不仅如此,那人的脸,简直是五彩斑斓。
下颌处,贴着几条撕裂的破布,嘴唇被涂得一片腥红,连唇线都勾勒得异常分明。
鼻尖上,画了个硕大的黑点,上下眼睑都画着粗.长的睫毛,眼角处,还勾了一条艳红的眼线。
再往上瞧,他的两边眉毛,则被连成了标准的一字眉,脑门上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猛男娇嫩。
而明显的始作诵者,牵动着他们一干人心思的那个人,则无比安详地,蹲在炭盆旁烤手。
见到他,还意外得很:“咦?康侯爷?你怎么来了?”
想象中的受惊发憷,竟然没有。
康子晋提脚,踏到房内,先是看了下没有转醒迹象的李原,再沉吟着,问岳清嘉:“你…可还好?”
岳清嘉眨眨眼:“我没事啊,就是有点儿饿。”
说着,她重新蹲下,拿起火钳来,在炭盆里扒拉了几下,翻出一条乌漆麻黑的不明物来。
再然后,她拉下袖子,把那东西捧到他眼前来:“烤番薯,要吃吗?”
康子晋这才注意到,空气中有一股焦糊的气味,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吃了能要人命的黑番薯。
确认她无恙后,康子晋朝李原那处扬了扬眉:“你靠这物放倒了他?”
“……”
被质疑厨艺,岳清嘉羞愤不已:“当然不是,我靠的是机智!”
她在炭盆前蹲得有些久,脸烤得脸有点发干,想揉揉脸,就兜着那番薯,往康子晋怀里一扔。
轻微洁癖的康子晋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反应,下意识接住了。
烫,还是其次的,他看着自己瞬间被染黑,还簌簌掉着灰的手掌,方才的万般思绪霎时化作按捺不住的火气,可手里这东西,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岳清嘉揉完脸,终于摆脱了整容失败的感觉,再去看康子晋,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这侯脾气不是很好。
她嘿嘿笑两声:“侯爷一个人来的吗?”
“你想让何人来?”
问是问了,却不想听答案。
康子晋把那烫手的番薯重新扔回给岳清嘉,便面无表情地去开大门,把外头的几人也放了进来。
康宛妙撒丫子跑得比凌姜还快,可到了那里头一看,她那位绝世好友正好端端地蹲在炭盆前,翘着兰花指剥番薯吃。
‘咕噜噜’,康宛妙的肚子也适时响了起来。
岳清嘉抬头看到她,还伸手招呼:“来了,吃了吗?”
康宛妙:“……”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和岳清嘉交好了。
不是因为她陪自己打马球,也不是因为她想不开,追慕自己兄长,而是因为这人和外头那些骄矜得要命的贵女不同,她和自己一样心大如斗,遇再大的事,也乐呵得起来。
太飒了!她太欣赏自己——这好友了!简直跟她是天生的姑嫂!
康宛妙心里的天平彻底歪了,她走过去,怜爱地摸摸岳清嘉的头:“你别怕,也别伤心绝望,不管你遭受了什么,我都会想办法让我兄长给你负责的。”
康宛妙还十分走心地劝道:“这个世界很不错的,你千万要抗住。”
康宛妙说得动情,不仅把岳清嘉给说得一阵恶寒,还把晚来两步的凌姜给吓哭了。
凌姜真以为岳清嘉遭受了什么,眼泪像雨点子一样掉下来,抽抽咽咽地叫了一声“小姐”,便朝岳清嘉扑了过去,心疼又愧疚地把她给抱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岳清嘉连忙扔掉番薯,安慰且澄清道:“别别别,别哭,我一点事没有啊,你们看看,那王八被我放倒了的。”
康宛妙愕然,这才转过头,看到岳清嘉口中的王八。
她尴尬不已,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番薯,故作高深地强行推理道:“你是打算馋死他?”
自说自话间,康宛妙兴趣盎然地,参观起岳清嘉的作品来。
她围着李原转了一圈,忽然猫下腰去,扯了扯李原的后裤管:“咦,这是什么?”
“网、络、一、线、牵——”
念完左边裤管上的,康宛妙又转了个边,去念右边裤管上的:“珍、惜、这、段、缘?”
“咦?怎么还有?”
康宛妙姿势怪异,脖子都快拧了一整圈了,李原的中裤也给她扯着转了大半圈,才看到后档上的四个大字:“人、淡、如、菊?”
康宛妙直起身来,面色古怪地看着岳清嘉:“你在这败类衣服上练书法呢?”
等凌姜好歹停了眼泪,岳清嘉走过去,掏出螺子黛来,继续加工李原的卡姿兰大眼睛,还把那口脂给了康宛妙:“你要不要试试?”
康宛妙一边鄙夷地说着“幼稚”,一边接过口脂:“你怎么给他放倒的?难不成你也会武功?”
哦对,袖箭。
岳清嘉这才想起来,她从袖囊里掏出那管袖箭,递给康宛妙:“呐,这是给你的。”
康宛妙接过东西,翻来覆去地看,如获至宝:“天呐!你打哪儿得来的?我想这个想好久了!”
岳清嘉若有所思,果然…这是康宛妙的心头好啊。
她清了清嗓子:“咳,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嗯?谁?”
“你的爱慕者。”
康宛妙蘸着口脂的手指一抖,指甲在李原脸上狠狠划了一道,把他的脸都给挠花了,人也被她给刮得颤了下,要不是岳清嘉在他身上扎了好几针,指定得转醒。
听到有人爱慕自己,康宛妙惊恐不已:“谁?哪个王八蛋?”
岳清嘉正在思考在不要告诉她送礼人身份的时候,康子晋再度踏了进来,见这二女聚在李原脸上作画,还像在茶馆似的闲聊,不禁面皮一抽:“可玩尽兴了?”
俩人一见他,都像小学鸡碰到老师一样,立马乖乖地收回手:“好了。”
“出去等着。”
“哦。”
几人都走出房门,岳清嘉稍稍被风一吹,就冻起了鸡皮,她记着自己的番薯还有热气儿,可以暖暖手,就偷偷后溜了几脚去捡。
临出门时,身上忽然一重,接着,浑身被暖意给包裹住。
康子晋收回手,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既然怕,往后就当心着点,就算是顺手,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贸然去搭救,这世间人心险恶,不知道多留个心眼,总还有你意料不到的事会发生。”
岳清嘉拢着自己身上厚重的大氅,她以为自己装得很若无其事了,没想到还是演技不够,被看穿了。
其实,她一开始被李原的人给掳了的时候,心里怕得要死,还好身上藏着骆垣给的袖箭,瞅准时机把人给麻倒了。
可是,虽然绑了那卑鄙下流贱格的垃圾人,但这大晚上到处黑咕隆咚的,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贸然□□逃跑,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出去还不一定安全。
是以,她只能先把人给绑着,再烤烤火驱寒,顺便让自己镇定一些,等天开始亮了,再想办法跑掉。
而且,她就是怕凌姜慌,让自己更慌,才装作若无其事的…
挠着耳朵说了声“谢谢”,岳清嘉也出了房门。
才在外头走了两步,她就听到几声连续的‘嘎哒’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掰断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康子晋走了出来,接过栖桐递去的巾帕擦了擦手,发话道:“你驾车,随着妙姐儿先把岳小姐送回岳府。”
栖桐诧异道:“主子,您一个人在这儿吗?不如等祝金到了,属下再送二小姐与岳小姐她们回?”
“再晚些,岳府二老岂能不生疑?”
康子晋冷言道:“休要再多话,去就是了。”
再没人敢有半句悖语,岳清嘉也随着众人,慢吞吞地向外走两步顿两步。
正犹疑间,扶着她的凌姜忽然小声提醒:“小姐,康侯爷救了你,是不是该给侯爷道个谢再回府?”
岳清嘉当即:“你说得对。”
她回头,小跑两步到了康子晋跟前,扭捏捏怯生生地:“我想和侯爷说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妙妙:天赐的嫂子,我同意这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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