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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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以云站起来,对他笑了笑:“王爷。”

时戟疑是自己醉酒看错,他眨眨眼,一直盯着兰以云的腹部,直到兰以云也因为奇怪,低头看鼓起的腹部。

时戟问:“你肚子怎么回事?”

兰以云:“……”

她一手放在腹上,歪头看他:“五个月呀。”

时戟惊诧不已,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做梦,疾步走到兰以云身边,怕惊扰她,脚步变轻许多,他扶着她坐下,想把手放上去肚子时,突然顿住,手就伸在半空中,不进不退。

许是白酒误人,平时威风凛凛、爱板着脸的景王爷,此时,居然也露出犹疑:

“能摸么?”

兰以云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时戟这才把手慢慢放上去,肚皮是坚硬的,骤然,肚皮下的小东西动了动,那么鲜明,活生生的触感。

他乍然初醒,双目圆瞪,深棕的眼底充满难以置信,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兰以云甚至比他糊涂:“不是让人去与王爷说了吗?”

时戟呼吸颤抖:“谁说的?根本就没人和我说!”

兰以云说:“说了,但是王爷说,别拿紫辰院的事来烦你。”

她的语气倒不是抱怨,也没有不快,只是陈述事实,一时之间,时戟囫囵的回想起,下两江之前,好像、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但那下人话不说全,谁能猜到,去给兰以云包扎脚伤的府医,诊断出她的身孕!

而且,他当时自顾自钻牛角尖,不肯再踏入紫辰院一步,阴差阳错之下,生生错过三个月!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因为一时赌气,时戟内心复杂,日后要是叫人知道王妃怀孕整整五个月,景王爷才知道,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时戟不知道该大喜还是大怒,终究是喜意占上心头,他抱着她,虽然极为激动,也十分小心翼翼,闷声笑起来。

他就像一头如愿以偿的狼,为此甩动着尾巴,难得露出犹如犬类的憨态,抓着兰以云的手指,低头亲,留下淡淡的酒香。

见状,兰以云也弯弯眼睛。

待喜悦消化到五脏六腑,时戟还是带着笑,俊逸的面庞十分柔和,转而发现此时早过子时,不由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兰以云眼神闪躲:“在看书。”

时戟轻轻抚她面颊,温声劝说:“那就去睡觉。”

兰以云恋恋不舍,最后,被时戟催着洗漱,躺倒在床上,时戟一直待在她身旁,享受静谧悠闲的时光。

没一会儿,他开始担心,她在府邸这些日子是否真如报信里的“尚好”,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有没有为难她……

转念一想,当初差点把一屋子女婢打死,估计下人不敢造次。

他现在,又觉得三个月前的他太纠结。

在两江这段时间,他理清思绪,发现他在乎的太虚无缥缈。

时戟曾以为两人之间是浓情蜜意的关系,当他发现这种关系只是他独自沉溺,愤怒又感到难堪,自然,也有种捉不到、摸不清的无力感。

他自是希望两人有亲密无间的联系,但是,折腾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兰以云。

只要她一直在,这条关系,不是情投意合也没所谓。

因为现在有孩子,让两个人之间紧紧连在一起的孩子。

时戟长出一口气。

他算了算,说来也是巧,这个孩子是在那天真相大白,亭外下一场凉雨的时候来的,或许是天可怜见的,专门赐予他们,让他们能持续维持关系,不分离。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充斥他的胸怀。

他低下头,仔细打量兰以云,手指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戳戳,亲亲她,听她绵长的呼吸,他咧嘴笑笑,怕酒气太盛影响她,又抿起嘴唇。

在她这里,他总是轻易变成少年郎一般的纯粹。

赖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看见门外的陆立轩,小踢他一脚:“你怎么回事,本王到现在才知道以云怀孕!”

陆立轩也是惊讶:“小的知错!”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才导致这乌龙,还好时戟心情很好,没有真正怪罪。

他抻抻袖子,叫陆立轩:“把贴身服侍姑娘的下人,都叫到大殿。”

大殿燃着烛火,时戟坐于上首,听奴才仔细描述三个月来兰以云的日子,说得越详尽、越真实的,都能得到一笔大赏。

当然,胆敢捏造、歪曲事实的,王府不会轻饶。

这个情况下,下人们都是尽量挑着好话讲,就是姑娘胃口大开,吃三碗米饭这种小事,只要能博得王爷一笑,全部讲得津津有味。

倒是有个实诚的婢女,说:“姑娘在香坊的时间更长了。”

时戟顿时不快,叫了声停,问:“关于调香的事,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于是,在听到兰以云不顾府医的反对,坚持接触砒/霜,或者各种对护胎不利的香料,时戟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算是明白为何刚刚兰以云目光偶有闪躲,就是怕他为此事发难。

听下人说,不管府医怎么劝,兰以云能理直气壮:“王爷说了,别让我的事烦心到他。”

或者据理力争:“香料本无毒,我也是调香师,心里明白着呢,何来伤害孩子?我会注意剂量就是。”

最后,又安抚下人:“这些事告诉王爷,王爷会生气,受牵连的不是你们?而我能轻易瞒住王爷,你们放心罢。”

时戟简直气笑了。

好一颗玲珑心思,把黑脸白脸扮得极致。

总而言之,在调香上,兰以云从来不会妥协,连时戟都敢开罪,会听府医的话?

当即,府医于夜色中来到大殿,时戟问一句,他答一句。

问及兰以云的身体,府医答:“姑娘身体脉象有些许奇怪,小的已经请教老师,老师亦看不出缘故。”

能在王府当府医,其医术自然了得,但他乃至他老师都看不出的怪异之处,确实难以解释。

时戟抬手按按额头,刚刚的欢喜退去,愤怒与担忧萦绕心间,他能感觉到头疾又有发作的预兆。

天亮之后,宫中御医所院判被请到王府,给兰以云把脉,望闻问切。

院判深深看了兰以云一眼,对时戟说:“王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出门,说话声渐小,兰以云扶着腰从床上下来。

拿不准院判看出多少,她咬咬嘴唇,打定主意,她要做的事,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是为了调香,她没有做错什么。

许久后,门“吱嘎”一声,时戟推门而进,光从他肩膀洒下来,勾出他高大肩膀的线条,衬得他面上十分阴森。

兰以云盯着他,一只手放在腹上,她猜,大约是不妙的。

只听时戟声音寒凉:“你想做什么?”

兰以云不知道他了解多少,不敢轻易开口。

时戟走到桌边,拿起倒扣的茶杯,往里面装水,温热的水氤湿茶杯的壁沿,一杯水满了,他还在倒,直到水流溢出,淅淅沥沥流到地上。

他猛地将茶壶放下,一挥手,装满水的杯盏摔在地上,碎成好几瓣。

兰以云抚抚腹部。

时戟胸膛起伏,他克制怒意,话是从喉咙压着出的:“你在试香?用身体试香?”

到这时候,兰以云知道被院判看出来,她掩饰不住,肩膀反而微微一松:“嗯。”

时戟闭眼仰头,深深呼吸一口,其实,院判说的话,指兰以云可能服用一些不适合人吃的东西。

时戟如何猜不出来,她愿意心甘情愿吃的,也只有被她奉为宝贝的香料,而这三个月,因为他远在两江,甚至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所以,她服多少香料,服哪些香料,都是不得而知的。

他道:“不说你现下身孕几何,会不会影响孩子,便是寻常时候,有谁能把香料当饭吃?你这是在自寻短见!”

兰以云说:“不会有事的。”她试图抓他的袖子,“时戟,你听我说,我有分寸。”

“怎么不会有事?”时戟甩袖躲开她的手,他双目赤红,回想院判的警告——再这样下去,香料积毒,孩子生下后可能是死胎,但最严重的,只怕是会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为了调香,兰以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连命都舍得。

时戟怎么没想到,她能把他当调香工具,当然,也能把自己当做调香工具!

什么死不死,他不敢想象那可能,也不愿听她辩驳。

是他的错,早知她如此痴迷香艺,就应用别的事,分散她的痴迷,以免她抽不出身,就是他以为满足她是爱她,才酿成今日大错。

他怒火攻心,扬声:“来人!”

下人推门进来,时戟命令:“把王府所有香,都丢出去,现在先砸了香坊!”

兰以云还以为能讲讲理,哪知时戟一开口就要砸香坊,她不管不顾跑上前,指着那些下人:“不准去!”

时戟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冷冷地说:“你平日里如何做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玩?”

兰以云挣扎着:“我不会害了孩子的,孩子定是能出生,会很健康,时戟,看在我为你传宗接代的份上,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时戟的呼吸开始发颤。

他在乎的是传宗接代吗?他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兰以云!

孩子可以不要,那只是锦上添花,但锦绣没了,何来添花?一想到兰以云会死,会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时戟根本想象不出自己要怎么应对。

他捂着她的嘴,忍着怒与失望:“这次没得商量。”

“唔、唔!”兰以云瞪大眼睛,恳求着他,她掉眼泪,像一颗颗珍珠,碎在他手上,渗进他的手指缝。

时戟彻底狠下心,闭上眼。

她为香疯,他为她疯,仅此而已。

“轰隆”的一声,即使他们坐在紫辰院,也能感觉到大地震动,香坊被推倒,建筑倒塌声不断。

兰以云开始尖叫。

起初,她咬着时戟的手,咬到时戟手掌破了,血流成注,时戟仍捂着,半点不肯松开,后来,她用力挣扎,打在时戟脸上、脖子上,抓出许多抓痕,时戟仍不动如山。

他打定主意了,就是叫她恨他,怨他,总好过……

时戟低头看怀里的人儿,说:“什么时候,你能从香里出来……看看王府,看看我……一次也好。”

这句话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他把尊严摆在她面前,任她碾碎。

可兰以云连碾碎他尊严的机会都不碰,她只是流泪,一直流泪,清澈的眼睛如涌泉,泪水淌湿他的手背,混合手上的血液,掉在衣服上。

时戟看那血渍,心想,恐怕一辈子都洗不掉。

正在这时,他察觉兰以云浑身僵硬,再抬眼时,兰以云一手捂着肚子,额头冒汗,时戟心口猛地一痛,他松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低/吟出声,定是疼到极致:“肚子疼……”

时戟忙将她抱起,轻柔放在床上。

还歇在王府的院判又被请过来,院判见快出人命,竟没忍住,怒斥时戟:“不可让夫人心绪起伏过大!”

时戟他手掌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

他眼睛赤红,站在一旁,看下人忙乱地服侍兰以云,煎药、倒安胎丸、喂水……

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看向窗外。

从这里看出去,本来是能看到香坊一角,如今香坊坍塌半边,看起来怪可笑的,虽砸香坊已被叫停,但也不可能修复。

不可能恢复当初。

时戟与兰以云这一吵,王府上下人心仓皇。

一整天了,兰以云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她呆呆地躺着,任由时戟和她说话,不予理会。

紫辰院内,一开始频繁传出杯盏砸地的破裂声、男人难以控制的怒声,再到后来,渐渐沦为沉寂。

时戟坐在床边,短短一日,下巴已经生出点胡子渣。

没人想得到,功高盖主的景王爷,也会为一个女人如此狼狈。

他看着兰以云,她哭得多狠啊,就是他曾经伤害她,她都淡然处之,可砸香坊、丢香料、不让她调香,就像要从她身上剥离血肉,会要她的命,

她眼睛通红,其中没有半点光彩。

时戟的呼吸乱得没有节奏。

再一次,时戟做出让步。

即使这种妥协,让他仿佛浑身的筋脉被打断,脏器破碎,只要划开他伪装完好的表皮,便能发现里头碎成一片。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垂下眼睛:“不要置气了,好吗?”

“你还可以调香,但是,不要把自己当香炉去烧这位香,可以吗?”

兰以云没有理会他。

时戟头内又猛地疼起来,针扎一般,绵绵不断,一阵胜过一阵,然而没有以前的暴躁,他现在只敢轻声哄着:

“你还可以调香的,调香的方式那么多,不要偏用身体试香。”

兰以云眼珠子转了转,她淡淡地看着他,声音虚弱:“我还能调香,对吗?”

见她肯说话,时戟竟欣喜不已,他点头,说:“可以,你想怎么调,就怎么调,但是,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兰以云眨眨眼,她轻轻一笑,只留意到一句话:“我还能调香。”

这一刹那,她眼睛中重新亮起七八点星光,又活回来。

这件事过后,时戟暂时把朝中的事交给心腹,他睁着略布血丝的眼睛,只盯着她,寸步不离。

而兰以云和往常一样,沉浸调香,万幸的是,她没疑似服香。

偶然一次,时戟看到化在水里的香粉,鬼使神差地试抿一口,被苦得舌尖麻木,他无法想象兰以云如何服香。

因此,他更留心兰以云的举动。

同时,时戟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等,如果孩子最终保不住,他需要用别的关系把两人栓在一起,而这关系,就是身份。

曾经他是最看不起强加身份的关系。

因为在他看来,这关系轻易可摧毁,正如他的母妃,仅仅因为是宫婢,就被处死,正如他其他兄弟,母妃势力再大,身份再高,照样被关进尼姑庵,青灯古佛。

可是,他起先以为两人情投意合,结果只有他情/浓,以为孩子继承两人血脉,结果孩子生死难料,路都断尽,能联结两人的,只有最普通的方式。

待兰以云换下制香的外袍时,只看一纸圣旨放在她面前,她目光顺着圣旨上的玉玺印记,移动到时戟的脸上。

半个月来,本来意气风发的男人,浑身阴沉不少,深棕的瞳色也更为暗淡。

他低声说:“我已与皇帝请旨,下月初八是吉日,我们完婚。”

兰以云抬起手,放在时戟手背。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不是捂不热的石头。

即使两人的相遇并非最恰当的时候,但后来一次次的缠绵,至少证明,她对时戟并非反感。

只是比起调香,他永远排在第二。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调香,就没有兰以云,如果没有时戟,兰以云照样可以过日子。

调香就是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或许是她对他永远的亏欠。

再就是想到腹中的孩子,兰以云抚抚肚皮,这个孩子是她毕生心血,出生后,必须要名正言顺。

也因此,兰以云点点头,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边漾着浅浅的酒窝,只这一顺从的反应,便叫时戟心中大喜,反过来握着她的手。

他的鼻唇轻蹭她的酒窝,呢喃着:“这就够了。”

这句话不知道说给兰以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大婚当日,京城皆知王妃已定,但何种身份、何方人士,很少有人打探得到。

景王府没有宴请四方,但发给沿街百姓的彩头,只多不少,到王府门口,冷清许多,可见受邀者甚少。

这不是时戟的意思,是兰以云不想见太多人,主动提出的。

时戟哪有不依她的时候?因此,一场大婚,倒是办得和寻常夫妻所差无几。

兰以云的腰身已经大出一圈,赶制的嫁衣勉强掩盖住她的身段,因她怀孕,只上素妆,但双眼盈盈,肤若凝脂,不会压不住这抹红。

她回过头,看到时戟。

时戟亦穿着红色喜庆的新郎服,他长身玉立,眉头微挑,是他这段时日为数不多的兴奋。

为兰以云梳头的仆妇退到一旁,时戟不管规矩,他走到她身边,亲手执笔为她画眉,末了,他松口气,眼底终于露出笑意:“没有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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