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容翡回到小容园,常德以为他会直接回正院,便吩咐小厮去准备热水,容翡却摆摆手,让他们先行下去,也不让常德跟着,只自己再去走走。
这一走,便径直走到了侧院。
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人间,金色的小铃铛于夜色中泛出柔和的光芒,侧院房中业已熄灯,一片黑暗,唯有廊檐下两盏灯笼静静照着。
黄色的灯光下,一团小小的影子,安静坐在廊前阶上。
容翡走进来,那身影瞬间抬头,望过来,脱口道:“子磐……”陡然想起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忙捂住嘴,又改而在唇上竖起食指,指指房内,示意容翡轻声。
容翡缓步走至明朗身边,一撩袍襟,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还没睡?”容翡轻声问道。
“睡不着。”明朗小声回答,唯恐惊动他人。她让绿水等人都各自去歇了,安嬷嬷今日在房中榻上陪她,她却睡不着,于是便偷偷出来,坐在院中看月亮。
“不冷?”容翡微微拧眉,“别又生病了。”
明朗忙摇头:“不会的,我穿的多呢。”
她穿戴整齐,裹了厚厚的裘袄,怀中还揣着只小手炉,两手捧着,示意容翡看。
容翡以手背碰碰她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见正常,便点点头。
“子磐哥哥怎么也还未睡?怎忽然过来了?”明朗侧头,凝望容翡侧脸,明黄的灯光打在他眉目清隽的侧脸上,轮廓显得朦胧。
“我怕不来,有人会胡思乱想,一夜不眠。”容翡道。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她心思戳破。他总是这般锐利而细心。
明朗便也索性不瞒了,开口道:“她们,她们没事了——我看见你出去了。”那个时辰,以及回来的这个时辰,应是去找她们了。
容翡却道:“我先问你。”
“嗯?什么?”
容翡:“殊儿静儿之前给过你脸色,与你不和?”
明朗一怔。
容翡:“为何从未听你说过。”
明朗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呐呐道:“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因为她们是我妹妹,怕说了伤感情,抑或觉得说了无用,我定会偏颇她们。”容翡神色冷冷,语声寡淡。
明朗一听便急了,忙道:“不是不是。其实她们也没有很过分,而且我觉得以后说不定哪天就能弄清楚原因,我,我们可以自己处理好……如果她们真的过分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也会回击的,你看,今天我们不就打起来了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容翡目光清冷,喜怒难辨,望着她:“当初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明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容翡所指,小声答道:“容府从此也是我的家,做什么,说什么,可随心所欲,有事不要瞒着。”
“记得倒很清楚,却都当了耳旁风。”
容翡的面上隐隐带了几分严厉之色。
明朗早摸清了容翡的脾性,知道他其实很好相处,不会轻易发火动怒,早不像曾经那般怕他了,然而当他真的生气时,却还是不由感到胆寒。她感觉的到,他现在似乎真有几分生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朗轻声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翡冷眼斜睨她,不说话。
明朗轻扯容翡衣袖,抬眼,眼神巴巴的说:“子磐哥哥。”
容翡依旧不说话。
明朗想一想,便站起来,走到庭中,面对容翡,站到那月光之下,说:“我罚站半个时辰可以吗?子磐哥哥别再生气了。”
这是她从书院学到的,书院中有谁犯了错或背不出来书,便会被先生罚到后面站着。她曾被罚过一次,那感觉非常耻辱,以后再不敢掉以轻心。
容翡目光一闪,说:“那就站着。”
明朗便真的站着。
月色朗朗,天地一片静谧,在这一大地之上的一方世界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夜半时分,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罚与被罚,那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明朗站着站着,便笑起来。
容翡沉声道:“还笑。”
他目光中仍旧含着几分严厉,神色不似平常温和,带着几分冷峻,然而明朗心中却一阵温暖。这严厉背后所蕴含的含意让她温暖。这么一出,轻松巧妙的化解了明朗心中所有的小纠结,以及“寄人篱下”的种种小心思。
明朗抿着唇,唇畔漾着明亮的笑容,一直笑一直笑。
容翡起先还绷着,后面也没了脾气,捏了捏眉心,唇角弯起,也笑了。
明朗笑吟吟道:“子磐哥哥,不生气了吗?”
容翡:“真的知错了?”
明朗小鸡啄米般点头。
容翡忽敛了笑容,正色道:“以后你不管何事,何人,任何问题,以及任何想法,都不得隐瞒于我。”
今日容殊儿容静儿之事给他敲了一个警钟,他们是亲兄妹,尚因不曾坦诚布公,没及时诉之于口,而导致兄妹“隔阂”多年,如若不是殊儿今日爆发,他或许永不会知道两个妹妹竟在此事上遭受“委屈”……
他不希望明朗“重蹈覆辙”,像殊儿静儿那样,像今日那样,到事情已发生后,他方知晓。
伤害一旦造成,总会留下创伤。与其事后去弥补,去挽救,不如将伤害扼杀在萌芽中,防患于未然。
明朗继续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
容翡淡声道:“真的记住了?”
“记住了!我发誓。”明朗声音提高,又忙低下去:“真的记住了。”
容翡却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古人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最擅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说忘了不一定真忘,说记住也不一定真记住了。”
明朗有点懵了,那要怎么办?她想一想,便道:“要不,立字为据?我去拿纸笔来。”
容翡:“罢了。你如今的水平,能写几个字,立不出这据来。”
也是。
明朗哦了一声,无话可说。
那可如何是好?
容翡忽然一抬下巴,道:“今晚月色甚好,你便对着月亮立个誓言罢,若不能遵守,月亮会割你耳朵。”
明朗又笑了。
今晚的确月色甚好,月亮挂在半空,就在二人头顶,仿若一硕大的银色灯盏。明朗微微抬头,举起手,声音婉转,低而清晰:
“明朗向这月,这天,这地保证,从今往后,一定乖乖听子磐哥哥的话,绝不欺瞒,永葆真心,今生今世。”
容翡本来真有几分生气,却又拿明朗无可奈何,本想吓吓她,逗逗她,然而这一刻,看着月光下认真发誓的明朗,猝不及防却又仿佛顺理成章,击中他内心深处某处柔软的地方。
对她的照顾一开始好像是有理由的,后来便慢慢成为了习惯。不知不觉,明朗好似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不由自主的牵挂她,凡事想着她。
何时会是尽头?
能这样到何时?
“子磐哥哥,这样可以了么?”明朗眉眼弯弯,对着容翡笑。那笑容宛若春风里的桃花,绚烂夺目。
容翡站起来,慢慢走向明朗,望一望皎洁的月亮,心中一道声音响起:
“天地为鉴,明月作证,我亦在此起誓,我将护她,宠她,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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