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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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兰的背影很美,双杏恍然她竟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这么清楚地审视她,——她的身姿婀娜,直直跪着,艮着脖子‘口出狂言’。但双杏眨眨眼,又能看到她仿若无畏底下的无助,她看到她的后背瑟缩着,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那颤抖。

红唇轻启,她还是开口,轻轻柔柔地,却带着几分孤注一掷地决绝:“是奴婢。黄公公找错人了,那是奴婢。”

在获得殿内主子的眼神后,她扬起一截裙摆,只把绣花那处展现出来。

“这裙子也是奴婢的。正和那画像上的一样。”

“之所以是兰花,是合了奴婢的名字,与他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兰花很美,即使方才沾上了几滴热茶,却还是显得它清丽脱俗,和安兰这个人一样。

黄琅没说话,一双眼睛却显出他在思考:那日他谁也没选,手指最终指向了桌子中间,并且吩咐那个太监再画出一幅结合双杏和安兰二人相貌的画来,就是为防着今日这般事的出现。

对他来说,无论是哪个小宫女,——都无所谓。只要让皇上想起来那日,知道他又给他寻了个体己又柔媚的人儿来,记得他的好,更信他些,——无论是谁,他都不关心。

皇上打量眼前站出来的女子,的确是比方才那个更美些,方才那个总归年纪小些,也是不知趣,竟然就看着他和皇后争吵。

至于那日他究竟看见的是谁,谁又能记清楚呢,若不是黄琅,他早就忘了那个在腊梅丛中的影子。既然这个宫女穿着那日那条宫裙,那便是她,便是她。

能让皇后低头,让她把自己的人拱手让出,无论怎么样,他都不算亏。

皇上又令黄琅展开手中画卷,也不知道一个本就专横独断的人要什么服众,他求的,不过是在与皇后的战役中完完全全的胜利罢了。

黄琅又摊开那幅画卷,画上的女子的眉目一瞬间好像又变得和双杏不甚相像,——而是变成了安兰的模样。尤其是那身衣裳和高挑婀娜身材,此时竟然越看越不像双杏了。

来自这两个人的压力霎时间消退,宫人们也都能长吁一口气。接下来,就只看皇后怎么说。

陈皇后无话可说,既然是本人都站出来了,她又有什么挽留、保护的余地呢,难道非要跟那些小姑娘说,皇上薄情寡恩,上他的龙榻可不是登天梯。

安兰像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一样。但若是没有她,她此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下台,如何结束今晚这场闹剧。

她的眼睛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双杏也怔怔地,她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安兰的发声是对……还是错。

至少这一秒,双杏知道,她可以免遭她心中最恐惧厌恶之人的折辱。

这一切的开始是怪不了谁的,但这一切的结束还是要仰赖那个明明也很娇弱的少女。

她在心里轻轻呵问:这是安兰想要的吗?经由此,她真的能从此再无顾忌地畅想那山川河流、纵横她的天上人间吗。

还是说,无论是谁,也逃不过总是要被现实拉进另一重更刺目的悲剧。

心满意足地交待一番,黄琅与皇上一同离去,这次总归没有摁下膝盖来迎,摁下膝盖去送了,——这满宫的人就从未起来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后宫后妃不知多少,皇上自然也不会那般急|色,还是给安兰留了一晚收拾的时间。安兰理应是能在中宫一直留着的,但她也自知不妥,待皇上二人离去,便逆着人,回了寝殿。仿佛真的通由那么一瞬间,她就完成了从属的交迭,心安理得地永远离开。

双杏悄悄抬起头看她的影子,惊觉那影子和外面阴沉的天色融合了。这次又和方才的一步或是两步不同,她觉得她要永久离开她了。

在她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要是以后一直都能这么和你说话就好了’。接踵而至的是纷纷杂杂的碎片:她牵着她的手混入挤满宫女的人流中;她乍开笑夸那条裙子,让她许诺从此以后还给她绣,她皱着眉说心慌……

可她方才,却没跟她说一句话。

然后,宫人也都散去了。

看着殿中只余下双杏和太子,陈皇后惨然一笑,捂面瘫坐在中宫正殿中央温暖厚实的地毯上。此刻的她,云鬓散乱,妆容尽毁,连身上华服也多了几分褶皱。衣服是年前的,但区区几月过去,她穿上这身衣裳就大了两圈,整个人显得狼狈又可怜。

衣裙上的褶皱可以熨平,但心里的呢?

他真的是把她按在地上踩,抢她的人,还要打她的脸。

陈皇后连身边煞白着脸担忧不已的太子都顾不得,呆呆地在地上坐了半晌,双目失神,好似心中脑中只剩下了她自己。

若是过去,双杏早就来明里暗里阻挠,——娘娘的身份,连摔个东西都能算得上是丑闻,更别提坐在地上,这么失态又失仪。

可至少现在,双杏管不了,她也不愿意管。中宫的荣辱真的还会有人在意吗,无论怎样,也只会成为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口中的笑谈,而她所爱的娘娘,已经彻彻底底被那人踩进了泥地里,挣不开,逃不脱。

陈皇后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抛珠滚玉般摔下来,滚过金丝银线织就的华服,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最终砸在色彩鲜艳浓烈的地毯上。殿外的天仍和早上一样沉,灰蒙蒙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些亮色。

一颗、一颗、又一颗……那些矜贵的泪珠跌落,透过地毯,泛着绮丽的光。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

可还没等双杏从看见娘娘落泪的呆怔中挣脱出来,更艳丽的一抹色彩攫住了她的视线。

娘娘躬身咳嗽了两声,再直起腰时,她清楚地看见娘娘指尖上的一抹红色。

那抹瑰丽的红很快染尽了陈皇后的手掌。

“娘娘!”双杏扑过去,跪在陈皇后身旁。

陈皇后竟然还在笑,她低头笑着,那笑却不尽到眼底。

双杏慌了,看着娘娘眼底越来越沉寂下去的光,不知道怎么才好。直到眼角余光瞥到周景,顾不上尊卑之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让娘娘看看,眼前还有她的孩子,还有人要仰赖她活下去。

小太子本来也呆愣着:他上次噩梦的始作俑者又回来了,他却不敢发声,生生地看着母后也被折辱,而他自己,也恐惧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被扯得一晃神,再眨眨眼看见母后的样子,小太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不像他往日那般抽抽噎噎地哭,也不是要在乎身份、端庄的哭法,而是真真正正地去哭。像一个孩子一样。

听见儿子的哭声,陈皇后像被一巴掌扇醒,乍然一激灵地回过神来,也抱住了她的景儿,任凭泪水冲刷她所有妄念。

衣服,乱便乱。心,即使碎成片,也会有人再帮忙拼起来。即使支离破碎又如何,即使再也回不去又如何……陈皇后抱紧怀中的孩子,也没忘记伸出枯瘦手臂揽住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在她心里,双杏的确还是个孩子。

然后她深深地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慰藉和哀愁,她就剩下这些了。

在双杏记忆里,这是陈皇后的第一次咯血,从此以后还有数不尽的很多很多次。

但却是她最后一次落泪。

******

废宫中,段荣春正在点了蜡看书。

若是双杏在身边,他们二人看着是一个做女红、一个读书,但这字一个也进不去脑子。他只好每每挑着她不在时读书。

分明才是傍晚,刚进了晚膳时分,但屋内竟是一点光也看不清了。

他看了几页觉得眼酸,放下书,揉揉太阳穴,抬头看窗外。

——窗外稀疏地飘了些雪花,仿佛今日整日阴沉天气都是为现在而铺垫。

段荣春为自己续了一杯茶,就打算起身关上窗,——他可还记得刚醒来时不慎开了一夜窗后的高热。虽说经由那次后他彻底清醒了,但身体总归不能用来开玩笑。

过去还好,他愿意怎么作践自己都无所谓……现在,毕竟是不同了。

他摇摇头,正要关上窗子,就透过窗子看见院门被急匆匆打开。

闯进来的是常有德,他慌慌张张得不成个样子,看起来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跑过来的,脸上被冻得红紫,头上还顶着雪花。

常有德跑进屋,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一般。

还没等段荣春说他两句,他就颤抖着开口,气喘吁吁也不管,说出口的话让段荣春嘴角难得的笑意凝固。

“师父……双杏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不太肥,明天再多更些(愧疚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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