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开始的时候观景楼已经没人了,徒留帘下几缕黄穗在空中轻摇慢曳,甚是悠然,刚刚上场的女子骑射组见到这种场景心都凉了一半,当下就有人把缰绳一甩,忿忿地抱怨起来。
“陛下也太厚此薄彼了,我们女官虽不能像男子那样舞刀弄枪,但不乏箭术精湛之人,这场射舞表演照样精彩,他看也不看便走了,实在枉费我等苦练百日的心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附近几人都听得清楚,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抽空看了眼箭队前方那抹风姿绰约的身影,故意把话题抛了过去:“宋姐姐,这场表演可是你一手操办排练的,怎么到现在你还如此淡定?”
俨然是一副挑事的口吻。
宋玉娇是阁老千金,又在中书省这等清贵之处任职,虽不及队伍中某些女官品级高,但其他优势要超出她们一大截,是以担任领队,她们心有不忿,便巴不得把她的火气也撺起来,回头阁老心疼自己女儿给皇帝上个折子哭诉几句,说不定还会有补偿,她们也能跟着受益。
得不到皇帝钦传入殿的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不行了,但拿些好处总是可以的。
宋玉娇何尝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菱唇微微一抿,几个不轻不重的字眼旋即溢了出来:“你们若是不愿意,等会儿留在这里不必上场便是。”
说话的人噎了噎,心中怒意暴涨,却碍于她的身份不敢翻脸,边上的人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
“姐姐们心态可真好,我现在都紧张得手心冒汗呢,外头那么多人,真怕不小心闹了笑话,姐姐们一会儿可要看顾着我一点。”
宋玉娇向来厌烦她们张口闭口以姐妹相称,并未多作回应。
未过多时,上方传来了铁索转动的声音,木制的闸门缓缓拉开,露出一片平整而宽阔的沙场,在节奏明快的鼓点中宋玉娇带领女官们飞驰而出,挽晶弓,仰如月,刹那间二十五支箭同时飞向空中,拖着长长的七色丝带划破天阙,蜿蜒出一条极美的虹线,挟日生辉,斑斓夺目。
看台骤然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如此震撼的开场要归功于十几名女官彻夜不休的练习和日渐养成的默契,但所有的少年郎几乎都望向了同一人,那个身穿堇色骑装、面赛芙蓉的绝代佳人,看她娇汗淋漓地弯弓搭箭,将如此粗犷的运动演绎出独特的美感,惊艳全场。
无须过多装饰,一人一骑徜徉场中,足以让其余众人黯然失色。
然而楚襄和岳凌兮已经乘着马车回到宫里,错过了这一幕。
离午膳还有一小段时间,楚襄冲凉出来直接去了书房批折子,岳凌兮在旁边磨着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悄悄拿眼睛觑他,只觉他下笔的力道都比平时重了许多,言辞也毫不客气,她亲见某位御史递上来的谏章被他御笔亲批了四个字——厚颜无耻。
君心不悦,非常不悦。
她非常有眼力见地不去拔虎须,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不是想借此机会甄选些年轻将领么?为何不看完接下来的比赛?”
楚襄冷冷开口:“朕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西夷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数月前的交战主要是为了试探其兵力,早晚还是要再次发动进攻的,既然如此,各项准备就必须做好,眼下朝廷能用的武将不多,不能光靠着宁王一人支撑整个战线,所以我才大胆猜测您这次是去挑人的。”
“你不如再猜猜现在朕在想什么。”
楚襄搁笔停书往椅背上一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角眉梢分明浮着淡漠之色,却有暗流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将她淹没。
岳凌兮心头莫名发虚,找不到答案,只能老实说道:“陛下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楚襄冷色稍减,却没放弃追问。
岳凌兮咬唇想了片刻,脑子里灵光乍现:“您是不是饿了?我这就让他们传膳。”
说完,她转身就往殿外走,刚迈出一步就冷不丁地被楚襄抓了回来,他盯着她那张无辜的脸,胸中火苗一窜数丈高,烧得心肝肺都在叫嚣。
“岳凌兮,你当真是没有心的。”
她一阵茫然,尔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胸,道:“陛下,我有。”
“好,你有。”楚襄怒极反笑,伸出长指点着她的心窝处连声道,“那朕就问问它究竟是有多喜欢夜言修,连手帕这等定情信物都说送就送!”
“定情信物?”岳凌兮有些发懵,见他又要作怒连忙回道,“陛下,那是给夜大人擦汗的。”
“怎么不见你给朕擦汗?”他咄咄逼人,颀长的身形倾过来,罩下一片暗影。
“我给了。”岳凌兮从下面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每天清晨都会把汗帕放进您的袖袋里,可您从未拿出来用过。”
楚襄脸色微僵,交手摸索了一阵,还真拽出一块帕子来,湛蓝色的丝缎打底,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对星月,针脚不平整,线收得也不是很好,非常拙朴,宫里要找出这种手法的绣娘简直难以登天,显然是她的杰作。
心稍微舒坦了些,语气还是软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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