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一入夜,周遭变成一片静谧的死黑,灯火太暗,宋珏分好棋子,想要再来一局,沈度却累了,懒洋洋往栅栏上一靠。
宋珏注视了他半晌,摇了摇头:“我这妹子,向来眼高于顶,我当日怎么都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你什么。”
“现在呢?”沈度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
“现在嘛,”宋珏想着想着自个儿先乐了,“还是不明白。”
沈度“嘁”了声,闭了眼不再搭理他,宋珏忽然道:“不过,你当日给首辅大人呈上的那份赈灾详策,我看过,还不错。”
“还不错?”
宋珏干咳了两声:“挺好的。”
“挺好的?”
“沈度你是不是有毛病?”宋珏气笑了,“行行行,惊为天人,吾自愧不如。”
沈度这才不吭声了。
宋珏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话比平时多上许多:“总之,向沈大人赔个罪。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看在婉婉的面子上,不计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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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觑他一眼,算是应下。
“不过,我有时候觉得你做事有点太狠了。”
沈度睁眼看他一眼。
“户部这事,原本不必这样,你这样,不是逼着贵妃步刘昶的后尘么?”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刘昶母子的前车之鉴在那儿呢,她有这么蠢么?”
“我不狠,别人也不会手软。”沈度笑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狗急跳墙的人是想不了这么多这么远的,今夜将是她最蠢的时刻。”
“那今夜宫里怕是又有好戏看了。”
沈度看了眼门外:“不止宫里,这也有好戏。”
宋珏看过去,门口来了三个狱卒,为首那人问了声:“户部侍郎?”
沈度起了身,牢门打开,进来两人替他戴枷,他侧头看了两人一眼:“未犯十恶重罪,朝中大员不必戴枷?”
那两人只觉脖子一阵寒凉,手都哆嗦了些,速度也慢了下来,为首那人喝道:“快点!”
那两人总算落了锁,沈度随他们往外走,牢门锁上,宋珏看他一眼:“我都来半个月了,还没轮上我呢。你倒是快,你这怕不是把天都戳了个窟窿,是直接捅掉了一大块?”
沈度默默白他一眼。
宋珏“诶”了声:“他们要是用刑,你可务必撑着点,不然我还没出去,暂时没法给你收尸。”
沈度气笑了,懒得回应他,随来人穿过幽深的过道。
一盏烛火被缝隙里渗进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灭,沈度打量了一眼他身前那人一眼,忽然问:“非急案,三司会审也不必这么赶,大人怕不是提错了人?况且,大人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为首那人打开了右侧的门,见沈度泰然自若地随他入了内,才道:“大人不是问为何要戴枷么?让我来告诉大人。大人真是好本事,连带着整个户部一块拖下水,现在吏部官员全都还关着呢,大人这是扰乱朝纲,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这是不审就要赐我一死?”
那人笑笑:“大人既然是个明白人,就别为难我等了,我等也不过奉命行事。”
那人递过来一杯酒,沈度忽然极轻地笑了笑:“大人方才为何不在狱中动手?那可比现在动手要说得清楚多了。”
“小王爷在,毕竟不方便,大人说笑了。”他将酒杯往前递了递,“还请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度默默把那杯酒接过来,腕上镣铐响个不停,他垂眸看了眼,很认真地问身前这人:“大人一会如何交差呢?”
“这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贵妃娘娘还是督公的意思?”他嗤笑了声,“可如今宫里的形势乱成这样,大人今日为他人做刽子手,明日就可能被人推出来做替死鬼。”
那人迟疑了下,他接道:“小王爷可亲眼见到大人将我提走。”
那人忽然冷笑了声:“最不喜欢你们这种文人,做事全靠一张嘴皮子,磨磨唧唧,听得人耳朵起茧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示意了下,身侧的两人立即将沈度双手反剪按住,那杯酒也就顺势倾倒在了地上,滋起一阵青烟,那人看了一眼地上这摊污渍,嗤笑了声;“要不是大人赈灾做了点实事,我家人也受了益,我可就要用地上这滩送大人上路了。”
那人重新倒了杯酒,亲自递到他嘴边,沈度迟疑了一瞬,顺从地张了嘴,那酒将要倾倒下来的瞬间,按住他双手的力道一松,身前这杯酒也偏了力道,再次倾倒在地上。
三人偏倒在地,已没了鼻息。
沈度从为首那人身上摸出钥匙,将镣铐解开,扒了套衣服换上。
他还不至于想要说服这些蠢货,也不至于要相信孟添益不会取他性命的鬼话。这间屋子空旷,他随身带的毒药见效慢,方才才和他们废了几句口舌拖延时间。
此前在御史台,经常和刑部交接,这地儿他没少来,又有那人的服饰和腰牌,他轻车熟路地混了出去,向定阳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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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阳王府一家子都被困住,宋嘉平在书房内琢磨对策,宋珩一人在院中练剑撒气,倒没人去给宋珏报这个消息。
梅姝懿不敢让宋嘉平出面,怕那些人当真如白日里所言一般对孩子下死手,而且宋嘉平还特地交代了她好几遍,让她不许妄动。可做母亲的,到底稳不住,这孩子生下来就体弱,日日娇养着还天天生病,更别说那群人行事如此狠辣,会如何对待孩子。她心里焦躁,悄悄换了粗使丫鬟的衣服,混入仆役中出了门,在拐角处悄悄和他们分了路,拐入辅道。
她左拐右拐拐回白日间孩子被抢走的那地儿,地面干干净净,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
她回忆了一下那人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地向那边行去,一路寻觅着外城的偏僻小院落。婴儿啼哭不止,他们总不能当真一直堵着婴儿的嘴,自然要找一处清净点的院落。但外城原本就是市井小民群居的居所,房屋密布,这等清闲小院落本就不多。
她路过宋宜院前的时候迟疑了下,宋宜院中必然有宋嘉平安排好的人,若是借几个用用也好,可她想起宋宜白日间的反应,鬼使神差地绕了过去。
上半夜宵禁严,她只敢走最偏僻的小道,她绕过拐角处时,忽然有人唤住她:“丫头,干嘛去?”
她心下一紧,缓缓转过身去,见是褚彧明才放下心来,有些迟疑地问:“大人这么晚做什么去?”
褚彧明冲她“嘿”了声:“你还没回答我呢,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去瞧瞧宋宜那丫头,白日里有事困住了,没来得及。”
梅姝懿赔了个笑打哈哈:“我刚去看过,她没事。大人要不放心就再去看看,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同褚彧明告了退,顺着拐角拐了过去。褚彧明心里那股不适忽然压不住,猛地咳嗽了几下,他拿开手帕,见着一滩血,摇了摇头。他白日里哪里有事,不过是病又重了,听见沈度下狱的消息急火攻心,当场急得下不了床罢了。这下刚好些,能勉强撑着下床,就急着赶过来了。
他又咳嗽了阵,忽然意识到梅姝懿身上的衣服不对劲,况且她这种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怎会大半夜地跑出来,还一个人都没带。他心下觉得不对劲,立即吩咐轿夫折返跟了上去。
梅姝懿走了好一会,才寻到一处偏僻的院子,不大,但和左邻右舍隔得远上许多。她本在犹疑,可一转头,在门口捡着一块破布,这纹路她记得清清楚楚,是定阳王府护卫服饰上的纹路。白日里那些人曾割下过一块,用来堵住婴儿的嘴。
她捏着那块布转了几圈,悄悄绕到了后院,寻到一扇小门。出乎意料,她悄悄探进去,里头根本没见着人。倒是确实有婴儿啼哭声传来,婴儿啼哭大同小异,可做母亲的哪能听不出来。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向声音来源奔去,她进门,婴儿被随手放在榻上,根本无人看守,想是饿了一天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梅姝懿上前,将孩子哄了好一会,许是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怀抱,那孩子竟然真的渐渐止住了啼哭声。她抱着孩子往外走,竟然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可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呵斥,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随后拔腿向外跑去。那人怔住,上次出事之后,宫里巡防调度管得严,禁军并不敢擅离职守,白日里行事之后他同伴处理完那些护卫的尸体便回了宫,留下他一人守在这里。
因为任务简单,孟添益留下他一人看着也放心。院里埋有孟添益当日从刘昶手下克扣出来的火|药,无论谁来,一律不必拦,让他有来无回便罢。他方才不过去上了个夜,一回来见着这阵仗,几乎是想也没想,将手中的火舌子往院墙下一扔。
爆炸声起,梅姝懿愣了一瞬,赶紧往外跑,随即被人护住往下一趴,等爆炸声响完一阵,褚彧明带的轿夫才上前,将他从她身下扒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她怔在原地,怀里抱着的婴儿也再次传来一阵惊天啼哭声。
巡防时听到爆炸声立即赶过来的禁军出现在门口,点火的那人已经跑了,底层禁军不认识他俩,要将他俩带回去等候上头的意思。隐在角落里的一队刚到的人马见这阵势,迅疾消失在了夜色里,随后出现在了定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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