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雅岚与冯蓉相形走进门来,恭敬行礼后,前者瞥一眼林芳好,对蒋徽道:“先生,我们两个看到了处置林芳好的告示,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告诉您一些事。”
林芳好眼中闪过慌乱之色,想再次转身走人,但不知考虑到了什么,终究是忍着没动。
蒋徽留意到林芳好的反应,一笑,对申雅岚、冯蓉颔首道:“说来听听。”
申雅岚称是,道:“最近,我们两个与林芳好生过嫌隙,起因是在蒋公子那件事情上,她有好几次都跟我们两个说,书院做的太过分了,没必要追着蒋公子穷追猛打。
“我们听了很是不快,说蒋公子要是乖乖认错,谁会耗费时间理会他。
“林芳好就说,这种事情,就算打官司,官府也不见得理会,你们不外乎是逮住机会在蒋先生、董先生面前表现自己。
“我们两个听了气得不轻,便不再理会她了。
“她呢,居然为了跟我们赌气,变着法子寻找蒋公子并没有剽窃的凭据,找到一点,便到我们跟前质问,被我们驳斥的无话可说了,便甩手走人,继续做这种功夫。
“我们两个和她的矛盾,就是这样逐日加深的。
“此事,男学堂那边的朱公子、顾公子也都知道,我们都不想让董先生和您知晓这种添堵的事,便一直没提及。”
停一停,申雅岚转头凝着林芳好,“你拍着良心说,我说的这些是否属实?可有一字半句冤枉了你?”
林芳好转头看着别处。
蒋徽玩味地凝视着林芳好,“申雅岚有没有冤枉你?”
林芳好不说话。
蒋徽和声道:“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那我只能召集全部学生,让你们当众对质。”
林芳好低下头去,“……她说的这些属实。”
蒋徽道:“那就好。”
冯蓉则将带来的两份文稿送到蒋徽面前,继而道:“这几日,因着听闻林芳好要做出手整治我们,我们实在气不过,便收集了她的旧作,寻找她是否有剽窃的行径——这个原本是我们不对,但是,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林芳好惊诧地转头望向冯蓉,不消一刻,便收回视线。
蒋徽扬了扬眉,“怎么说?”
冯蓉恭声禀道:“林芳好第一个话本子,有多半内容都是剽窃他人。”
蒋徽讶然,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冯蓉继续道:“林芳好这情形,与蒋公子大同小异,只不过,她剽窃的人名不见经传,在我们发现之前,与人说起这些,也没人相信。我敢发誓,禀明您的这件事,绝无半句虚言。”
“……”被剽窃的人微言轻,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蒋徽瞥一眼林芳好,目光已经冷如霜雪,随即对冯蓉道,“说下去。”
冯蓉称是,“不敢瞒先生,查证林芳好是否有过剽窃的行径,只我与申雅岚是做不到的,我们请了顾公子、朱公子等人相助。
“朱公子除了内容实在恶俗的,什么话本子都会看完。他看到林芳好第一个话本子,便有似曾相识之感,仔细回想之后,记起最早写类似内容的是一名出身寒微的老学究。
“随后,朱公子、顾公子设法寻找那人,值得庆幸的是,昨日找到了。老学究说,当初林芳好把话本子四处送人,他有一位友人无意间看到了,气愤不已,告诉了他。
“他去林府找过林芳好,但是,林芳好起初不认账,说什么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货色,也配我剽窃你写过东西?之后便是再不肯见老学究,却将话本子刊印了三百册,放到书铺,以很低廉的价格售卖。”
蒋徽一时语凝,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怪不得,林芳好会觉得书院的学生对蒋翰过分了。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林芳好在那个话本子之后,并没剽窃的行径。
审视了林芳好一阵子,蒋徽问道:“这件事,有没有冤枉你?与其等我比对之后下定论,不如你亲口告诉我。”
“……”林芳好垂着头,面色又涨得通红了,“这件事也是真的。”略顿一顿,便急切地道,“可是我之后写过的所有东西,都没借鉴过别人的……”
冯蓉气恼地道:“什么借鉴,你那就是剽窃,好多字句都是照搬的!因为你没再犯,便能将你以前的可耻行径抹去不提么?这是哪一家的道理?!”
林芳好的手死死地握成拳,但并没言语,头垂得更低。
蒋徽笑了笑,“我倒是不明白,当初明明剽窃他人心血,是怎样做到理直气壮、刊印成书的?”
申雅岚接话道:“在我看,她就是明打明的欺负人、气人呗。那时候又没有书院这样的地方,近些年来也没人全力追究过文人剽窃的可耻行径。”
大抵就是这样。官宦之家、寒微的老学究,距离不亚于天地相隔,当初的林芳好自然有恃无恐。
这种事情,是真让人打心底膈应。
冯蓉道:“先生,今日早间,我们已将此事原委写成文章,命随从送到书院去了。委实没有料到,书院今日就发落了林芳好。”
“别的事,只要不触犯规矩,我都不会干涉。”蒋徽神色平静。
申雅岚与冯蓉相视一笑,继而行礼道辞,“不耽搁先生了。”
蒋徽笑容柔和,“去上课。”
只剩了两个人,林芳好反倒更加不自在了——蒋徽的视线犹如一个牢笼,把她死死地困住了。
蒋徽徐徐道:“我如何都想不通的是,你为何要这般针对申雅岚、冯蓉?本就该心虚,却让亲人帮你查她们家中的秘辛——到今日都笃定,你曾剽窃的事情不会被人抖落出来么?亦或是另有私怨,才让你不顾一切?”
林芳好似是打定主意要做哑巴了,一声不吭。
蒋徽不再浪费言语,“好走,不送。”
林芳好垂着头,脚步沉重地出门而去。
蒋徽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学生真就是打小就教导的才最能让人放心,像林芳好这种情形,任谁也是始料不及。
到晚间,与董飞卿一起用饭的时候,她对整件事的一些困惑便得到了答案。
董飞卿道:“我派友安去找了开林哥一趟,让他把林家、申家、冯家半个月之内的动向给我一份儿。”
蒋徽笑了。对开林哥,他真是能麻烦就去麻烦,也是知道,开林哥只需吩咐两句,属下就会从速把事情办妥当。
“我仔细看了看,就找出原由了。”董飞卿给她夹了一块梅菜扣肉,“林芳好该是看中了顾沅淳——林家是女方,却反过头来托人去顾家提亲,顾家没应。
“但是,顾家随后却托人隔三差五去冯家提亲。冯家到今日都没给顾家准话。”
“这样啊……”蒋徽吃完梅菜扣肉才道,“那就难怪了,我不用再为这事儿费脑子了。”
董飞卿笑着抚着她的颈子,“不想听听林大公子的事儿?”
“跟我有关吗?”蒋徽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打开他的手,“你少这样行不行?我总觉着,你这动作像是在摸猫。”
董飞卿哈哈地笑起来,“这不是忒喜欢么?摸你脸不行,捏下巴也老大不乐意——合着我就不能碰你了是?”
蒋徽扯了扯嘴角,“说的跟真的似的……没进寝室的话,你最好是别碰我。”
“想得美。”董飞卿索性变本加厉,板过她身形,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力揉了揉。
“……”蒋徽瞪了他一眼。
他又一次哈哈大笑。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蒋徽嘀咕着转回身,继续认认真真地吃饭。
董飞卿笑了一阵子,才捡回先前的话题:“林大公子的意中人是你,估摸着你都不记得他,但他见过你几次,这几年都拼命地模仿的字、画。”
“他有毛病?一个大男人,居然模仿女子的字、画?”蒋徽没好气,“被这种歪瓜裂枣看中,简直是我一大污点。你要是闲得慌,就收拾收拾他——今儿居然点名见我,他谁啊?”
林芳好一事的后续,是她重复了一遍蒋翰之前的经历,直到在京城的五个书院的学生都声讨她剽窃一事,她才撑不住了,写了一篇向老学究道歉的文章,并保证再不会犯。
她是因为明知故犯才被书院除名,但在所有外人眼里,都认为她是剽窃行径泄露,才得到了惩戒。
至于林大公子那边,董飞卿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思,让陆开林找出个由头整治。
陆开林没直接整治林大公子,倒是对林老爷花费了一些时间、精力,寻到了个有证据在手的罪名,禀明皇帝。
皇帝看过卷宗,直接照律例把林老爷连降三级,打发到贫瘠的地方上去了。
当家做主的人被降罪外放,林家家眷只能患难与共,随着林老爷离开京城,去了任上。
进到腊月,书院如期给学生放了年节的假。董飞卿和蒋徽搬回家中,在这之后,蒋徽有喜脉的消息才传出去。
程夫人、薇珑先后腾出半日时间,专程来看蒋徽,带来诸多衣料、酱菜、零嘴儿。
程询、唐修衡、陆开林一如往年,十分繁忙,程恺之也得不了清闲,帮着三叔迎来送往,打理家中庶务。得到消息之后,都很为夫妻二人高兴,分别选出手里存着的觉得蒋徽一定会喜欢的物件儿,派小厮送过来。
叶先生、楚棠闻讯之后,都欢欢喜喜地前来道贺。
叶先生道:“既然有了喜脉,过了年就别去书院当差了,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
蒋徽笑着称是,心里终归是有些失落,“原本打算着多学些经验,眼下倒好,恐怕得有三二年去不成书院。”
叶先生就道:“放心,就算留在家中,来找你请教的学生也少不了。”
“但愿。”蒋徽笑说,“不百无聊赖的就好。”
镖局那边,董飞卿回来当日,邱老板便亲自把薪酬送来。
方默与沈安押着银镖离京,有人到镖局谈生意,掌柜的觉着合适的便当即应下,犯嘀咕的便请董飞卿示下。
董飞卿斟酌之后,吩咐掌柜的:“腊月、正月我都不得空,冲着我来的能等就等,不能等就去找别家。”
这个阶段,他要留在家中,陪蒋徽过年,银钱么,少赚就少赚。
有两名商贾原本打算多花些银钱,请董飞卿亲自押镖,听掌柜的说了,十分为难:年关将至,生意自然是等不得,却又没有找别人的打算。
掌柜的一番游说之后,两名商贾还是跟三合镖局签了文书,要求是请两位名头响亮的镖师押镖,董飞卿的心腹随行。
蒋徽听说之后,对董飞卿道:“其实你一切照常就行。”不想他为自己耽搁正事。
董飞卿笑道:“我不想出去喝西北风,不行么?这时候我要是把你撇在家里,婶婶就饶不了我。而且,我也真的不放心。”
蒋徽笑了笑,“怎么都好。”年前和过年期间,他要是不在家,会失落是一定的。他能陪着自己,自然更好。
接下来的日子,蒋徽完全放松下来,心里没有记挂的事,偶尔睡到辰时才醒。别的害喜的征兆,都在程夫人、郭妈妈的帮衬下,及时用小偏方扳过来。
进到腊月下旬,祭灶、扫房,年货一样一样添置,厨房开始准备年糕、各色点心,不知不觉的,空气里的年味儿重了。
香露铺子那边自开张到现在的账目送来,蒋徽本就心里有数,当日便翻阅完毕,对情形很是满意,特地分出几十两银子,分别赏了掌柜、伙计、黄、原二位香料师傅、郭妈妈和边学艺边帮忙做香露香料的小丫鬟。末了,让掌柜的二十六关了铺子,等到正月初八开张。
除夕当日,方默、沈安回来了。
听得蒋徽有喜之事,沈安特地来了一趟,笑盈盈地道:“我听说之后,就开始想,等孩子落地,不论随了谁,都会特别好看,而性子不论随谁,都会特别可爱。”
蒋徽笑道:“我们两个小时候,并不是讨喜的性情。”
“你这么认为而已。”沈安笑着取出一个红绸袋子,“里面是十八颗珍珠,质地还凑合。我瞧着你似乎只戴珍珠首饰,也确实好看,便拿来送你。”
蒋徽道谢,收下之后,转去取来一件斗篷,一个银质的小酒壶,“你跟我不同,不定何时又要出门,眼下天气又这么冷,便给你备了这两样东西。”在外实在寒冷的时候,趟子手和镖头需要时不时喝一口烈酒——这是董飞卿告诉她的。
沈安心里暖烘烘的,握了握蒋徽的手,“谢谢嫂嫂。”
蒋徽又问:“你们怎样安排的?要不要来这儿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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