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池到慈恩宫,拜见了沈皇后。
沈皇后笑意盈盈,一如往昔,用好茶糕点招呼她,又要赏些精巧珠钗与昂贵布匹下来。还是沈皇后身旁的刘嬷嬷心细,连忙对皇后耳语道:“娘娘怕是记岔了,如今兰小姐已不喜欢这些物什了。”
沈皇后这才想起,她这侄女已改了从前喜好,现在只喜欢清淡素净的打扮了。
“那就赏些……”沈皇后的话在喉间噎住了,她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该赏些什么玩意儿下去,只得望向自己的心腹刘嬷嬷。好在刘嬷嬷机灵,立刻道:“皇后娘娘先前特地为兰小姐备下的那些书卷孤本,前回忘了差人送到安国公府去,如今恰好叫兰小姐拿回家去。”
“啊,正是。”沈皇后朝刘嬷嬷投去赞许眸光,道,“兰池记得拿回家去。姑姑向来疼爱你,你喜欢什么,姑姑都记在心里头呢。”
到入夜要休息了,皇后便命内监领沈兰池去慈恩宫旁的栖梧阁休息。
沈兰池从前只住慈恩宫的偏殿,那儿也备着她惯用的衣物枕席。今次,沈皇后竟让她歇到栖梧阁去,她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奇怪。
这栖梧阁有些偏远,少有人至,平常只作看书午憩之用。而且,还靠近东宫。
慈恩宫里的内监孙福霖打着一盏灯在前引路,很快便到了栖梧阁前。天寒夜浓,冷风吹得人身上直泛疙瘩,栖梧阁那八幅连云的赤红半敞门扇里,透出一星半点暖气,仿佛在催人入内。
“孙公公,今夜为何要我在此休息?”沈兰池问。
“姑娘有所不知,”孙福霖提着灯笼的手指微俏,嗓音尖尖,“慈恩宫偏殿的地炉有些不大好使,皇后娘娘怕姑娘晚上冻着了,这才特意叫人将栖梧阁收拾出来。”
沈兰池点头,道:“姑姑真是有心。”
虽嘴上这么说,可沈兰池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姑姑乃是六宫之主,她宫中的地炉竟还有不管用的时候。早不坏,晚不坏,还偏偏就在她入宫这一日坏,难免引人乱想。
沈兰池可从不觉得自己这位稳坐皇后之位的姑姑是个纯善之人。
她听娘亲沈大夫人说过,皇后娘娘刚入宫的时候,并不算得宠。在陛下眼里,那是连先德妃应采芝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后来,也不知是借了什么东风,皇后与德妃成了好姐妹,连带着也得了陛下垂帘。德妃命不好,早早去了,反倒让沈皇后捡了个便宜,执掌六宫,凤仪天下。
能有这般本事,又岂会是个简单之人?
如今沈桐映毁了容,大房二房又分了家,怕就怕沈皇后舍不得大哥的权势,动了让陆兆业重新娶她沈兰池的心思。
孙福霖将沈兰池送到,就去外头守着了。沈兰池可不敢老老实实歇下,立刻左右翻看起来,看看有什么能防身的东西。万一睡到半夜,陆兆业来了,她抬手就能把陆兆业捅个子嗣艰难。
栖梧阁里多藏书,一架一架书卷散着淡淡青墨香气。月牙玉钩将真珠帘半笼起,金鸱小鼎香炉里烟熏缭缭。
沈兰池找着一把小剪子,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尚算顺手。今夜若是用不上这把剪子,那是最好;若是用上了,也希望陆兆业忍着点,别怕疼。
就在此时,她脚边的一块地砖颤了颤,继而缓缓向上抬起。
“咯吱”的响声,就像是磨着刀刃般刺耳。沈兰池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一步,拿剪子指着地上这块翘起的方砖。
但见那方砖抬起,露出一双眼。
这眼睛的主人看到沈兰池握着剪刀的身影,登时愣住了。
“夜……夜安……”
“你……你也安……?”
沉默。
沉默。
沉默。
随即,方砖啪嗒合上,恢复原样,仿佛无事发生。
沈兰池:……
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她抬起鞋履,狂踩了一阵那块方砖。终于,底下藏着的人受不住了,一咕噜掀开了砖块;一个男子哧溜从底下的暗道里爬出来,半跪在地上。他掸了掸袖上浮土,诧异道:“兰兰,你,你怎么在这里?”
是陆麒阳。
谁也不知道,世子为何会从栖梧阁的暗道里爬出来,灰头土脸地吹着衣上的灰土。
“我住在此处。”沈兰池小舒了一口气,收回剪子,道,“我姑姑说,慈恩宫里的地炉坏了,因此把我赶到这儿来过夜了。你又是在做什么?”
陆麒阳站起来,道:“从栖梧阁去慈恩宫比较近,我从前一直是走的这条道。不过这栖梧阁晚上从来没人住,这还是我第一回碰见有人上这儿来睡觉。”
“你去慈恩宫做什么呐?”沈兰池疑道。
“……你说我去做什么?”陆麒阳反问。
“我怎么知道呀。”她嘀咕。
就在此时,外间里传来孙福霖的一声惊呼。
“呀!世子,您怎的在此处?这沈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贵客,您这样子闯进来,可是于理不合呐!”孙福霖瞧见陆麒阳的身影,急得团团转,“您可快些走,趁着没人瞧见您。”
孙福霖这副急着赶人的模样,愈发惹得沈兰池起疑了。
沈皇后一下治下严谨,沈皇后的宫人也向来守规矩。凡有发现这等不合条律之事,皆会回禀给沈皇后惩处。这孙福霖不仅不将此事回禀沈皇后,还一副有心包庇遮掩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沈皇后多年的心腹内监。
“哦?赶我走?”陆麒阳眸子微合,打量起孙福霖来,“孙公公,若是小爷不肯走,就等着你去将皇后娘娘请来,那你又要怎么做?”
孙福霖额有冷汗,道:“世子还是莫要为难小的了。这点小事,小的又哪敢去叨扰皇后娘娘?”
“你不让我留这,是?”陆麒阳拧了拧手腕,笑嘻嘻地朝孙福霖走去。
“世、世子爷!”孙福霖微惊,连连后退,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小的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奴婢……”
陆麒阳二话不说,剪住孙福霖双臂;反手将一道纱帘撕扯下,牢牢捆住了孙福霖的身子。孙福霖瘦瘦小小,根本斗不过自小习武的陆麒阳,登时大惊失色,口中讨饶不断。
“世子饶命呐!求世子爷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放了小的!”
阉人的嗓音尖,孙福霖口中一声接一声的,嚷得陆麒阳头疼。于是,陆麒阳干脆脱了鞋,把袜子一气拽下来,卷成一团,直直塞到了孙福霖的口中。
“唔唔唔!”孙福霖说不出话来,委委屈屈地,在地上拱来拱去。
“我瞧你那姑姑,八成是心底有鬼。”陆麒阳光着一只脚,对兰池道,“你少信她。”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我姑姑不是什么好人。”沈兰池怜悯地瞧一眼孙福霖,道,“怕只怕,孙福霖急急赶你走,是因为一会儿有人要来呢。”
“我在这陪着你。”陆麒阳道,“勿论来的是谁,都不用怕。”
“你……”沈兰池看一眼他的光脚,小声道,“你先把鞋给穿上。”
一会儿,沈兰池又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这栖梧阁里不是有地道么?我俩留在地道里头,看看一会儿是哪位贵客大驾光临。”
陆麒阳听了,思忖一会儿,笑道:“也行。”
说罢,他将不能动弹的孙福霖拎到了床榻上,盖上被角,放下帷帐。沈兰池将碧玉赶去了外间睡觉,自己则吹熄了烛火。
灯火一灭,栖梧阁便整个儿暗了下来,极是安静。
陆麒阳下了暗道,又接沈兰池下来,反扣上地砖,只留了一条缝。
这暗道颇为狭窄,原本就只能容一人通过;现在挤入了两个人,他们只得紧紧贴在一块儿,各处都是挤挤挨挨的。陆麒阳的前胸贴着她的背,隔着衣襟,她能察觉到世子呼吸时胸膛的起伏;更别提耳旁那一抹温热的吹息,时不时便要扫到她细嫩的耳垂上来。
没一会儿,栖梧阁的门果真被推开了。
陆兆业扶着额头,微晃着身体,慢慢步入。他站定之后,一扫四下黑漆漆景象,转身喃喃道:“王贵,你领错路了,这儿不是东宫……”
话音未毕,却听得那门上传来咔擦一声响,原是落了锁。陆兆业再推,就推不动了。
陆兆业心头微震,立刻心知这是有人设计他。他今夜在父皇宫中小酌了两杯,他酒量不好,已是有些醉了,因而特地叫人扶他回东宫去。未料到,他竟着了道,被人领来了这不知何处的宫室。
眼前一片昏黑,只闻被角摩挲之声。
陆兆业闻见鼻尖有一丝浅淡香意,香味颇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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