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儿手指握椒殿的方向,怒道:“她有个破琥珀杯子了不起吗,再好的杯子喝的还不是茶!还对小姐您说什么皇上脾性怪诞,若是无事就不要去打扰他,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了!还送您那什么破玉佩,这种东西我们要多少就有多少,用得着她送,我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就要作呕,不过是个四品侍郎的女儿——”
“迢儿。”我打断她,“够了。”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本也没受什么气。”
飘风难终日,骤雨不终朝,应妃口角厉害,也就如此而已。
会故作姿态,有言外之音,然而逃不过被人看穿的浅薄,天子宠妃,原来是这种货色。
我摸出那块玉佩,随手扔到一边。
“歇一歇,午后去湘妃那儿。”
不料饭后散步时大意崴了脚,太医开了药,说养两日方能下地。迢儿说是去握椒殿沾了晦气,借机又好一顿唠叨。
如此一来,不得不耽下拜访湘妃之事,若因此落人口舌,道我怠慢了湘妃,我亦无可奈何。
拜访丘栩殿在两日后。
正午阳光和暖,湘妃在苑内看竹,我一进得宫门,便与她打了照面。
湘妃看到我,眸子驻了半晌,抹唇浅笑:“果然是个楚楚若仙的美人,宛从天边来的,怪不得皇上喜爱你。”
我心中叹气,这几日后宫里都在传,皇上对新入宫的娴妃如何如何宠爱,无法辩驳,无趣辩驳,也无需辩驳。
湘妃一袭秀发挽在脑后,不施粉黛,眉淡目明,同是个让人眼亮的美人。
见得这副面相,我无由生出三分亲切,正待开口,湘妃身边的婢女低眉道:“日头盛了,娘娘身子单薄,还请两位娘娘殿中谈。”
湘妃点头,回头邀我:“妹妹请。”
殿内坐定,寒暄了几句,我望着湘妃的素眉,想起她名唤眉如素,便问:“姐姐容端貌美,却为何不画眉?”
湘妃怔了片刻方道:“他……喜欢我如此。”
我也怔了怔,才明白湘妃口中的“他”指的是司徒鄞。
她说这话时眼含风情,语气又亲昵,与所谓“清高孤绝,一笑难求”毫不沾边,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婢女插话:“皇上已经许久没来这儿了,殿外的草都长了三寸。”
湘妃淡淡地笑,看不出凄凉的样子,只说听天由命。
我看这景象,自知不便多留,叙了几句家常语,便退出来了。
回程迢儿掰着手指数:“一个是笑面美人,绵里藏针,另一个是病西施,体怯气弱,都不是理想的牌友人选哩。”
我笑着戳她脑袋,“你真当我这么闲,去拜访她们就为这个?”
迢儿嘻笑:“迢儿当然知道小姐打算,不过逗小姐一笑罢了。”
我微笑不语,宫中两位娘娘都访过,心事算少了一桩。
闲处光阴易逝,春去秋来间,转眼已进腊月。
殿外的美人蕉都败了,我却惦记着握椒殿的大椿树,也不知冬日不凋是怎个奇观。
但心痒许久也没登门拜访,与应妃的交集当少则少。
鸿雁把盆中的炭火拨得红火,我披着风氅窝在暖阁看《道德经》,自然而然想起师父,也不知他住在那四面漏风的屋里冷不冷。
又想娘,还有星星,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不记事,也许下次回家,她已不认得我了……
入宫大半年,见司徒鄞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碰到,便在外人面前装成伉俪情深,时日久了我亦倦烦。
但那厮始终一副无视我的德行,我也没办法与他坐下来说两句话。
宫中盛传皇上宠爱娴妃,太皇太后每次见我都喜笑颜开,催我何时让她抱上重孙儿。
却只有我知道个中滋味,眷瑗殿仿若真成了冷宫,我这“娴妃”,也当真成了个“闲妃”。
愣神间迢儿端个盘子进来,“小姐,这是我按夫人手法做的黏枣糕,您尝尝,是不是一个味道?”
往年入冬时,我都会缠着娘亲做很多枣糕,尽日地当零食吃。
抵不过迢儿笑眼殷勤,我捻了一块尝,不防吃酸了鼻子。
细细咽下,果然是一样的味道。
我转头看着窗纸明亮如雪,想到“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之句,不由得眼前氤氲。
迢儿慌了手脚,鸿雁她们也赶过来劝。我摆手,努力勾出一个笑脸,“无碍,糕点你们分着吃,只是别再拿来招我。”
迢儿眉尖一蹙,“都是迢儿不好,没的惹小姐伤心。小姐……是不是想家了?”
我脑仁发疼,淡淡吁出一声,“这才哪到哪,二十年,且有的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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