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鸢不喜熏香,是以梨花轩中充斥在鼻尖的尽是果香,只是在这样的雨天,果子的清香就带上微末的腐朽陈烂味,叫人心头平白一燥。
陈鸾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这屋子里惊起滔天波澜,人心荡荡。
“祖母,若清湾真是鸾儿命人毒哑的,为何还能留她一条命回来让大家生疑?”
“您再想想,南阳王妃与您也算熟识,为何这次派人来却是三缄其口,多的一字不提?”
连着两句话,正正问出了老太太心中疑惑的地方。
陈鸾见老太太表情有所松动,极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床幔之后躺着的人,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下马车时,我百般叮嘱二妹妹,叫她跟在我身边,可我才与小郡主说上几句话,二妹妹人就不见了。”
“……我与王妃皆派人去寻,就在这时,清湾从一条小道上冲了出来,她一身狼狈,险些冲撞了王妃,直说有人将二妹妹推到了水中。”
说罢,她见康姨娘张了嘴想说话,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一句:“二妹妹落水时,我与南阳王妃和小郡主走在一块,祖母若是不信,可派人往南阳王府求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太太的脸色缓和许多,怒意也缓缓消散,沉着声音问:“那后来呢?”
陈鸾默了片刻,清冷的视线落在康姨娘身上,而后一路滑下,正面迎上老太太探究的目光。
“祖母光听康姨娘的栽赃之词,可有细想过,为何在南阳王府发生了这样的事,王妃却不管不问,一口咬死只说是个意外?”
老太太目光一厉,而后缓缓点头,“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她管镇国公府后院多年,自然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该是个什么处理方式。
南阳王府的态度,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陈鸾勾了勾嘴唇,溢出几丝苦笑来,声音中也杂糅着些微委屈与涩意,“后来我与王妃问清湾,可看清楚了是何人推二妹妹下的水,也好还给咱们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康姨娘眼底的光灭了下去,抢先问:“清湾瞧清楚是谁了吗?可……清湾又为何突然哑了?”
她的话,陈鸾理也不想理。
“清湾说,推二妹妹下水的那伙人,为首的姑娘一身红衣,眼尾长着一颗泪痣。”
老太太眉头紧皱,一圈圈的皱纹堆叠在一起,更显苍老,她停了手中转动的佛珠,嘴里反复的咀嚼那几个字,“红衣……泪痣……”
不惧王府,大胆如斯,天子脚下,纵人行凶,再联想陈鸾方才说要给三公主一个交代……
老太太蓦的没了声音,直直地望向陈鸾,将声音压得极低:“鸾儿,清湾口中那人,可是三公主?”
陈鸾目光平淡如水,看向一瞬间惊愕莫名的康姨娘,轻轻颔首,红唇轻启:“今日三公主所穿,正是一身红色长罗裙,而眼角的那颗泪痣,恰恰是随了皇后娘娘。”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如同一座大山,老太太嘴唇蠕动几下,眼神寒了下去:“清湾当着王妃的面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光凭想象,老太太都可以猜到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真是通体生寒。
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便也罢了,可偏偏只有清湾一人瞧见了,凭着一个低贱丫鬟模模糊糊的片面之词,便当众指认当朝最受帝后宠爱的嫡出公主。
公主名誉受损不说,镇国公府也逃不脱去!
老太太的面色由青转白,最后说了句,“如此说来,清湾也是……”老太太谨慎惯了,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朝陈鸾望去。
陈鸾低头,姝艳的眉眼之间拢着寒烟,她迟疑片刻,而后轻声道:“我命人压她回来的时候,人还好好儿的。”
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面色复杂,觉着这事棘手得很。
康姨娘还在地上跪着,表情一时难以言喻,胭脂水粉糊在了一起,和着不断往下淌的眼泪,与日前光鲜亮丽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鸾却没有半分心软。
寒冬腊月三九天里,她在甘泉殿,卑微得如同一棵蒲草,生死被拿捏在旁人手中,那个时候,也没有人顾念着姐妹之情血浓于水对她心软。
陈鸾眉心狠狠一皱,眼泪就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来,缓缓的没入下颚,滴在手帕上,声音软糯又带着哽咽,“姨娘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我所为,我倒要问问姨娘,怎么平白无故的这盆脏水往我身上泼?”
“平素姨娘与二妹妹话说得好听,各种嘘寒问暖,一到这个时候,便换了张嘴脸了。”
“以往发生的诸多事我也就不计较了,只今日,姨娘在祖母跟前大加污蔑,又是何居心?”
陈鸾眼泪水如珠串一般直往手帕上砸,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末了,她又极轻极落寞地说:“不过都是欺我无亲生母亲照拂罢了。”
连着几句话,却是句句诛心,康姨娘连连摇头否认,却不敢说半句话,因为老太太的眼神如刀一样锐利,刺得她身子一阵颤抖。
陈鸾从前性子娇纵,在得知要入深宫后便彻底变了个人,知礼得体,沉稳有度,凡事让三分,可就是因为处处忍让,才受了今日这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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